人间抽风客

跟基友一起养老算了

情钟(十九)

十九

 

 

    晨光渐亮,天边渐渐能看到鱼肚白,可是夜的黑暗却又久久不肯退却,仿佛脚底的流沙,缓慢而粘稠,一点一点勾人下陷。

 

    黄天霸背抵着墙壁,双手放在膝上,十指紧紧扣在一起,掌心已经湿滑一片,她的神情看起来却还是很镇静。

 

    只不过这强撑的镇静,究竟能够撑到几时,谁也不知道。

 

    她对面是一扇房门。

 

    那扇门里,有着灯火,有着人声。而她一个人呆呆坐在门外,淋着黑暗,沐着寂静。

 

    一扇普普通通的门,到此刻却浑似生死关,隔开人世与幽冥,隔开生与死,而隔开希望与绝望。

 

    欧阳少恭在门里面,阿四也在门里面。阿四的境况是生是死,全看欧阳大夫的手段如何。

 

    其实黄天霸不信欧阳少恭,从一开始就不信。

 

    即使这个自称大夫的青年从来都表现得温文尔雅、善解人意,即使他的说辞从来滴水不漏,可黄天霸就是没有信任过他。

 

    然而眼下,除却欧阳少恭,她却也不知道还有谁,可以救阿四了。

 

 

    据说青玉坛坛主雷严野心勃勃,为祸四方,致使琴川一夕动乱,群妖横行,翻云寨终于也没能逃过。不过数天功夫,翻云寨已经覆灭。

 

    忧患总是起于内祸。一夜之间,山头妖魔群起,鬼气森森,也没能打垮黄大当家。可是,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,翻云寨内部起了变化。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,先是阿高偷偷打了一只野狗回来,伙同阿全两个躲在后山偷偷烤狗肉吃,说是加餐。结果两个人酒足饭饱之后,阿高吃得多,突然就叫嚷头疼,接着又喊身体痒,难受之极时甚至用指甲把自己全身上下抓得破皮出血。阿全吓坏了,再不敢隐瞒,找来黄天霸。

 

    黄天霸带着阿三阿四赶去查看时,阿高已经形貌大变,脸色青白,五指变得尖利细长,嘴角也伸出两颗尖尖的獠牙,已经不能说话,只会发出一点野兽般的吼叫。异化的阿高见人就扑打撕咬,黄天霸不得已祭出双剑,原不忍心下杀手,却不想一时心软,叫他误咬中阿三左手食指,伤口处流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。事态危急,黄天霸也顾不得手下留情,先是一剑削去阿三一截食指,剑身斜撩,虚晃一招,剑刃倒转又笔直贯穿了阿高身体。

 

    眼看着阿高倒下,还不及松口气,却随手便觉脑后风起。黄天霸心知不好,身体却来不及反应,便在此刻,有人合身扑上,将她扑倒,护在她身上,却将自己后背全数暴露出。

 

    黄天霸长剑脱手,倒在地上,情知是伏在她身上那人代她收了那致命一击。她勉力抬眼望去,却是阿全已然也形态异变,同妖化的阿高一般模样,此前欲撩爪偷袭,不想阿四竟然舍命相救。

 

    阿三断了一指,痛得冷汗涔涔,然看了阿高、阿全的惨状,却也知道是黄天霸救了自己一命。他情知此刻生死皆在一线间,也狠下了心,捞起黄天霸掉在地上的长剑,狠狠扑了上去,当场将阿全刺了个透心凉。

 

    一场混战,阿高、阿全当场毙命,阿三失去一指,而阿四,到黄天霸起身时才发现,他背上好长一道伤口,伤处沉沉冒着黑气,流出来的血都是暗红颜色,甚至皮肉都有腐蚀痕迹。黄天霸一咬牙,一剑挥下,削去伤口附近大片腐肉,又放了一阵血,才见得那血色变回赤红。而背着阿四走出后山,黄天霸这才发现,情形已然失控,除掉阿高、阿全,其余人也陆续出现妖化现象,翻云寨顿成修罗场,处处都是不人不妖丧失意识的行尸走肉在自相残杀。

 

    阿四昏迷不醒,情形紧急,黄天霸只得先负着阿四,带着阿三离开翻云寨,赶到琴川来为阿四求医。

 

 

    琴川也早已是风声鹤唳,黄天霸四处求医而碰壁,经人指点找到方家,已是四更天。而就这么巧,开门出来迎接她的,是欧阳少恭。

 

    欧阳少恭一看阿四伤势,立刻判断是妖毒入体。妖毒一旦侵入肺腑,则药石罔顾,但见病人逐渐失去神智,浑浑噩噩,终日与妖物为伍,同行尸走肉无异。

 

    听他如此一说,黄天霸一把拉住他衣襟:“我求你,救他!”

 

    欧阳少恭便一垂眼睫,定定望着她,意似垂怜,又似无奈:“医者父母心,我必用尽全力。然……医术只得医病,医不得命……若天意不悯,万望节哀。”

 

    他说到“天意”二字,语调忽地一顿,而转作亢扬,似久预之不平气,皆在此二字中。

 

    黄天霸松了手。阿四为人如何,她心中很清楚,不过是个流氓痞子。可就是这个不上道的痞子,从来也只认她一个老大,打从心底里只服她一个。

 

    如今他为救她奋不顾身,落得如此境地,她却连他的生死都得听凭天意来决断。天意,人心,说到底都是无可奈何之绝境中的那么微末的一点希望和不甘。黄天霸一阖眼,眼睫原本尚不住轻颤,一霎之间,她竟情绪又镇定了:“我信先生医术。若当真不治……我必亲手了结此事,不叫阿四无端饮恨。”

 

    欧阳少恭瞥她一眼,稍一垂首,转过身去却微掀唇角,缓缓一笑。

 

===

 

    百里屠苏觉得不对。他明明耗费一下午,煮了整整一锅粥,结果只给陵越盛了一碗,又看着师兄吃完又收拾碗筷回厨房打算洗涮,却发现锅里的粥竟然已经被刮走了一大半,只余锅底浅浅一层,边上还站着个欲哭无泪的风晴雪。

 

    见他回来,风晴雪满脸都是失望,小狗一样可怜兮兮地望着他:“苏苏……鸡丝粥被偷走了。”

 

    百里屠苏一时不知作何感言,只能无声地打出六个点:“……”

 

    失望归失望,风晴雪还是很快打起精神来:“没关系。苏苏也没吃饭吧?就由我来做饭好了。”

 

    话音刚落,半空却突然响起一声惊叫:“不要!”竟然还是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。

 

    两个人都被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,抬眼望去,四下寂静,半个人影也无。那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似乎也自知闯祸,一时屏息缄口,然百里屠苏仰头,却见有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延伸出了房梁之外,犹在半空一抖一抖,还以为别人都看不到一般。

 

    百里屠苏想了想,掏出腰上挂着的铃铛,轻轻一摇,但见一线金光流逸而出,直向房顶而去。

 

    便听一声尖叫,一只金灿灿的毛团从半空坠落下来,还在兀自蹬腿挣扎。屠苏顺手一抄,接住了那小东西,好歹免于它摔得屁股开花。

 

    毛团落入手掌心,总算稳住了身形,屠苏和晴雪这才看清,原来是一只小狐狸。小狐狸在屠苏掌心翻个身,又轻巧地跳下地,旋即变成了一个小姑娘。娇小的身量,灿黄的衣衫,俏生生的模样,显然和那毛团同出一系。

 

    风晴雪难得见此奇景,一时惊喜不胜:“毛团会变人!”

 

    小姑娘眼一瞪:“谁是毛团?我叫襄铃!”

 

    百里屠苏平静道:“是你偷吃了鸡丝粥?”

 

    问起这个话题,襄铃倒没有半点不好意思。她一跺脚:“说到这个才要和你们算账呢!连一点鸡皮都没有的粥,怎么能叫鸡丝粥?”

 

    “果然狐狸都爱吃鸡啊……”风晴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随后反应过来,不信地跑到灶台操起筷子往锅里一捞,剔出来一丝嫩黄:“这怎么可能不是鸡肉?”

 

    百里屠苏却点点头:“师兄不食荤腥,那些其实都是豆腐衣做成的。”

 

    话音一落,风晴雪和襄铃两道视线四只眼睛齐刷刷望向他。

 

 

    鸡丝粥其实名不副实。熬得香滑软糯的素淡白粥里,实际上一点鸡肉丝也没有。

 

    初上昆仑山,百里屠苏难以适应山上清苦生活,尤为难受之处还在于戒除五谷。师兄一向可亲,然对于门规戒律从来都是严格要求,唯独只在此一事上殊为心软。

 

    那一年陵越悄悄带他下山,向山下农家借了一只鸡为他做鸡丝粥,虽只是简单食材,那滋味却叫少年屠苏永生难忘。日后百里屠苏学着烧火下厨,最先学成的,也就是这一道菜。

 

    却也是那一次,才叫百里屠苏知道,原来陵越食不得荤腥。

 

    那一年少年屠苏满怀期许地为师兄送上冒着白气的热粥,随后却只见打翻的粥碗,还有因为胸闷恶心呕吐不止的陵越。陵越双颊浮现红潮,眉心拧出沟痕,两眼都泛起泪光,却还在兀自强笑安慰他,向他道歉:“刚刚师兄吓到你了吧?”

 

    百里屠苏不敢想象,陵越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,杀鸡去皮又将肉块撕成丝,守着火候耐心细致地为他炖出那一碗粥的。

 

    他这一生,遭遇的磨难与坎坷,经历的悲楚与离别,都远远胜于常人。可这世上偏偏有一个陵越,不计付出不计回报,只为将命运亏欠百里屠苏的,都从自己生命里刨出来统统偿付予他。

 

    哪怕百里屠苏并不希望他这样做,哪怕百里屠苏已经要不起,陵越也只会那样固执地坚持下去。陵越把他所做的这一切,视作他作为百里屠苏师兄的责任。

 

    其实百里屠苏很想要陵越知道,他并不想做他的责任。

 

    可惜这话,不知要如何出口。

 

 

    因为陵越不食荤腥,所以经百里屠苏手做出来的东西,从前现在以及今后,连肉末都不会有。襄铃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,小狐狸姑娘非常失望。但真正令她打退堂鼓的,还是风晴雪一句话:“毛团喜欢吃东西的话,我做烤虫子大餐给你吃好不好?……诶诶诶!毛团怎么跑啦?!”

 

    望着小狐狸一溜烟远去的背影,风晴雪忧伤地表示,毛团很可爱,她其实很喜欢她,无奈襄铃似乎不想带她一起玩。百里屠苏没来得及对此发表什么意见,因为阿翔很快又带来了新消息。

 

    翻云寨有变!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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