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间抽风客

跟基友一起养老算了

三头身(1-5)

@天坑脑洞  点的小师兄,以及@大师兄么么哒 要的紫胤真人收养小陵越的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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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

    陵越是个三头身的小师兄。


    三头身当然只是个约数,毕竟一个发育正常的人怎么也不可能身高只有三头身。但是,造化就是这么神奇……紫胤真人从山下捡回一个八岁大的孩子,赐号“陵越”,收作徒弟,从此【guan】含【jian】辛【bu】茹【guan】苦【yang】地带了八年,陵越竟然还是八岁模样,一点也没有长大。


    紫胤真人表示很心塞,他要闭关。


    曾经,紫胤真人第一次宣布要闭关的时候,小陵越很不安。陵越悄悄去问红玉姐:师尊是不是不喜欢我?红玉淡定地说:才怪,你师尊一生傲娇心软疼正太。


    什么是正太啊?


    红玉掐掐他的小脸蛋:你这样长不大的就是啊。肉肉的小脸捏起来手感太好,红玉一个没控制住就又使了点劲,结果在粉乎乎的脸颊上留下了指印。


    陵越捂着被掐疼的正太脸,眼睛红红的,还是重重点头,然后向红玉道过谢告过别才回去。


    如果他真的哭出来了,红玉绝对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。但陵越总是这样,即使当真被捉弄得痛了,也决计不会流一滴眼泪,更不会对着别人喊痛,红玉便觉得心里有个地方酥了软了麻了。


    她悄悄去问紫胤:主人,我今天是不是过分了?


    紫胤真人眼也不睁:胡闹!


 


    陵越入门六年,紫胤真人出关下山,又捡回一个小孩,取名屠苏,收作二弟子。


    “这是你师弟。”紫胤回来那天,屠苏被他单手夹在腋下。十岁的孩子垂着头,一点也不挣动,乖乖巧巧的模样,就似一只安静的小花猫。


    陵越看着师尊的动作,莫名感到心惊肉跳,赶快上前去接过师弟——


    一个身高只有八岁孩子水平的我,要怎么才能接得住一个十岁的你?


    被师弟的重量毫无意外地扑倒在地上的陵越,再次感受到了长不大的悲哀。


    师尊果然还是不喜欢长不大的小豆丁吧……


    结果忧郁的陵越再次被红玉趁机掐了掐脸蛋:傻孩子,你师尊这次下山,是想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啊。


    至于为什么生日礼物变成了带回一个师弟……红玉继续毫不手软地捏着他粉嫩的苹果脸:早说了你师尊怜爱小正太,你就不信姐姐的话是吧?


    紫胤真人一甩袖袍表示,大的小的都胡闹!他还是决定继续闭关。


    于是被捡回来的小屠苏,再次被自家师尊管捡不管养地丢给了红玉和陵越。


    紫胤真人才不会说,原定计划里,今年想要为陵越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只小黑豹呢。


 


    “陵越,师尊是不是不想见我才闭关的呀?”


    “师弟,你不能直接叫我的名字,要叫师兄。”身长只到他人腰上的小豆丁一本正经地纠正师弟的称呼问题,其实陵越自己都觉得,以他那始终不见长的身高,简直毫无说服力。


    但屠苏从善如流:“师兄。”


    屠苏虽然还只有十岁,个头已经比他高了。陵越只有偷偷踮起脚,伸长手臂抱了抱他的肩,努力安抚他:“师兄以后会代师尊,教你剑道和法术。”


    “嗯。”小屠苏点点头,悄悄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角,五指绞缠着布料,“我听师兄的。”


    从此,陵越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。



2



    三头身的师兄,也一样有身为师兄的威严。



    陵越说到做到。他说会代师尊传道授业,便将紫胤真人授予他的,原原本本的都传承给了师弟。


    因为始终长不大的缘故,陵越所用的佩剑也是紫胤真人为他特殊定制的小号霄河。如今屠苏虽只十岁,却已经可以拿起正常大小的弟子佩剑了。


    可是,屠苏所见到的师兄,代替师尊来传授他剑术的师兄,是那么不同。手中执剑的陵越,好像变了一个人。



    其实执剑的陵越,也还是陵越,那个不善言辞也并无惊世天资的陵越。


    执剑长老的首徒算得上资质优秀,但其实也谈不上百年难遇,一身纯正灵力皆是出自勤奋刻苦的修行。天墉城首席弟子自觉从授业恩师那里得到了很多,但更多时候他宁愿默默去践行这些,而不懂怎样舌灿莲花地去教化他人这些道理。


    缚虎手,悬河口,这样的夺目锋芒,陵越都没有。他所有的,不过是凭手中剑,守住一颗向道的心。


    陵越所演示的剑招,并无多少花巧。他一字一句慎重地告诉屠苏:既然身为执剑长老门下,那么不论何时,即使手中无剑,心中也当存有一把护心明志的慧剑。



    紫胤曾问过陵越,你为何执剑?


    那一年他家破人亡,被紫胤救上山时,八岁孩子脸上还带着青青紫紫的掌印,却已懂得挺直脊背不肯低头。


    陵越不知道修成仙身之前的紫胤是什么样子。但相遇的那一刻,万千剑影瞬间散作电芒,蓝衣白发的剑仙从天而降,那般惊世夺目的风华,似一道极光,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。


    陵越说,我学剑,是因为我想保护我所珍惜的人。紫胤望着他,目光深邃,一句话也没有说。四目相对,小陵越的心,一下跳得很快。


    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说错了话,所以剑仙不理他。陵越心中紧张,又小声补充:我想变成像你这样的人。


    被孩子纯澈无垢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,紫胤伸手,拂了拂他的肩膀,又摸摸他的头,问道: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?


    孩子的脸刷的一下红了。以他的年纪和阅历,词汇量还很有限,表达不出复杂的意思,一张口简直舌头都要打结,只能手脚并用,努力地用双手比划着:就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,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……


    他这副认真的样子,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可爱。只不知,天意究竟怜不怜赤子……紫胤一手按在他肩上,拍拍他的肩头,叹道:那么,你就怀着这份心意好好努力吧。



    择善而固执,清明透彻而不入偏执。一旦执起手中剑,便立如松,稳如山,纵碧血化泪摧破胸臆,亦绝无犹豫迷茫。


    自那一刻起,紫胤真人其实已经看透了陵越未来的样子。



    大道至简。大道从心。大道无违。


    执者,有掌握拿取之意;执者,又名坚持,佛曰计着。


    天墉城执剑长老一脉,风骨高绝处,尽在这“执”之一字。


 


    数月练剑下来,某日陵越为屠苏喂招时,屠苏一个失手,将陵越衣袖划破。


    陵越下意识皱眉,好好的衣服破了,那是红玉姐亲手做的,他心疼。


    不待陵越开口,屠苏反手一剑,将自己的衣袖也划下一截,还递到他面前来:“师兄,这个袖子赔给你。”


    陵越本来就蹙着的眉头,一下更是几乎要倒竖起来了:“胡闹!”


    可是面对个头比他还要高的屠苏,他只能仰起头,甚至恨不得跳起来甩袖子,这声训斥还是一点也显不出严厉的意味。


    屠苏握住他的手,撒娇一样低着头,认认真真地向他认错:“对不起。我陪师兄一起断袖吧。”



    师兄弟两个一起在天墉城,没机会去了解山下的红尘世界,所以陵越也没有机会去纠正师弟,“断袖”的典故是不可以随意乱用的。



    当晚,陵越坐在灯下,眯着眼睛,举着一根绣花针,几乎把脸都凑到那根蜡烛下面,艰难地想要把手里的线头穿过那小小的针眼。屠苏小心翼翼地拉拉他的衣角:“师兄,你这是要做什么啊?”


    陵越叹气:“为你补衣服。”


    屠苏从他手里接过针线:“师兄白日里辛苦了,我来吧。”


    陵越又叹气:“你会缝衣?”


    屠苏老老实实摇头:“不会。”但他很快又说,“我会穿针。”


    屠苏没有托大,他真的会穿针,陵越对了半天也对不好的线头,到了他手上一下就穿进了针眼。“以前我娘总是没时间管我,可是我出去玩把衣服刮破了,娘会骂我,骂完了都是她帮我补。娘帮我补衣的时候,我就帮娘穿针。”


    十岁的孩子说着这样的话,语气很平淡,好像一点也不介意他娘以后再也不会帮他缝衣服了。


    陵越的心便揪成一团。他把手放在屠苏肩上,轻声道:“以后你的衣服都交给师兄,师兄一定不会让你穿着破衣服就出去。”


    屠苏“嗯”了一声,双手环住陵越的背,把头埋在他的颈窝。“那以后我就帮师兄穿针。”


    “我想娘的时候,就看看师兄。”


 


    这发展,走向略奇特啊……


    偷窥的红玉姐表示很心塞。她溜去找紫胤:“主人,我怎么觉得自从屠苏入门,陵越就好像成了童养媳呢?”


    紫胤真人这回坐不住了,起身怒甩袖袍:“当真胡闹!”



3



    “执”之一字,意更同“持”。


    陵越对屠苏说,身在执剑长老门下,无论剑术一途上能否达道,首先当正确掌握执剑的方式。


    不仅仅只是双手握剑。握剑,不过只是将一把剑拿在了手中。心中若不存剑意,便难得半分剑骨。


    若要执剑,首先当以虔诚之心,对待手中之剑。


    剑为君子,托物言志。故而,引剑为友,铭剑在心,方才不负此世,情剑相知。



    陵越说得慎重,屠苏也听得认真,待陵越说完便起身,双手抱剑,对陵越施礼:“必不负师兄今日教诲。”


    他姿态端严神情郑重,面容虽稚嫩,却已流露出不可摧折的意气。陵越便很满意。不过……他想学着师尊那样,拍拍师弟的肩膀以示鼓励,却发现自己即使伸长手臂踮起脚,要触到屠苏的肩膀,也还是有些困难。


    陵越简直想甩袖。他当然不是生屠苏的气,他只是恼火自己不争气。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身体,师兄的威严何在?


    屠苏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。他望着陵越,想了想,屈下身来,单膝支地,左手背在身后,右手牵住了陵越半边衣袖,执到嘴边轻轻一吻:“谨遵师兄教诲。”


    【删除】这一招,还是红玉姐教的。【删除】



    被屠苏太过于慎重其事的动作吓到,陵越愣了愣,然后赶快把屠苏扶起来,示意他不必如此。


    “男儿膝下有黄金。屠苏,以后万不可随意对人屈膝。”


    屠苏却看着他认真地说:“对我来说,师兄怎会是随意之人?黄金又怎么配与师兄相比?”


    【删除】红玉姐表示,屠苏果然天赋异禀不可小视,这句可真不是我教的。【删除】



    陵越被屠苏这样直白又真挚的言语攻势击中,一时失语,只能抱一抱他的腰身,聊以表达一二他内心的震颤和感动。


    屠苏入门以后,对他一直敬爱有加,且屠苏向来纯良正直乖巧懂事,陵越原本就把他视作自己亲弟弟。如今他这样对待陵越,陵越自然更加承情,事事以屠苏在自己之前。所以,屠苏来到天墉城后,衣食住行都被陵越承包了。


    “屠苏,晚上想吃什么?”


    屠苏将剑收在腰侧配好,又习惯性牵住陵越的袖角,抿了抿唇:“只要是师兄做的,都好吃。”


    被他这样毫不掩饰的赞美,陵越笑了笑,心中其实是悄悄升腾起十分满足的。然而随后他又有些别扭地意识到,君子远庖厨,虽然是为了照顾师弟而甘心为之,但若沉溺此道自以为喜,就实在是有些堕志了。


    男儿立世凭心,志向当存高远。


    不过,为了屠苏,做什么也都是心甘情愿的。何况,屠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不可有半点疏忽。



    “师兄今晚给你做鸡丝粥。”


    “好啊,师兄做的鸡丝粥最好吃了。”


    两个人并肩向厨房的方向走去,屠苏还是牵着陵越的衣角,半刻也不曾放开。



    天墉城大师兄,为人处世一向自有原则。


    就是为师弟洗手作羹汤,也一样有原则。



4



    陵越头一回带着师弟下山,是在屠苏入门四年之后。天墉城清修静地,论繁华热闹,自不可与山下红尘相比。


    十四岁的百里屠苏,看着大街小巷熙熙攘攘的人群,有些发愣。


    陵越估摸着,屠苏少年心性,素日又爱吃甜食,故而有意买个糖人给他。


    只是他拉着屠苏来到糖人摊子面前,还没来得及开口,老板已经笑眯眯地对着屠苏道:“小公子,带着弟弟来买糖啊?”


    ……天墉城的大师兄今天也还是很心塞。



    买了糖人又带着屠苏随意逛,屠苏捏着糖人,看他一眼,又看看糖人,再看他一眼,接着继续看糖人……


    陵越被屠苏的眼神看得发毛,等了半天,最后屠苏才道:“不像。”


    “什么不像?”


    屠苏又拿那种审慎的眼神望着陵越,他道:“这个糖人,还是不像师兄。”


    陵越觉得有点好笑,在糖人摊前,屠苏就一本正经地要求老板照着师兄的样子捏个糖人。


    就事论事,糖人摊老板的手艺还是不错的。他捏的糖人,虽不说神形兼备十分生动,七八分相似还是有的。何况一个糖人原本就本小利薄,屠苏如此孩子气,在这种事情上计较,对于那位老板实在有些苛求了。


    他随口安抚屠苏,“不像也没什么关系,反正最后都是要吃掉的。”却不想屠苏愈发较真起来,双手郑重其事地背在身后,竟是要把糖人藏起来的架势,“师兄买的,我不想吃掉。”


    被他一脸认真的样子逗乐,陵越说:“本来就是买给你吃的。以后只要你想,师兄随时再给你买。”


    屠苏望着比自己还低两个头的师兄,抿着嘴没有说话,但眼中似乎有水光,亮亮的,竟泛出一股委屈的意味来。


    被这样的目光扎着,陵越马上心都软成一滩泥。他叹气:“难道你还不信师兄说的话吗?”


    就算只有三头身那样的高度,陵越还是陵越,一诺千金的陵越。但屠苏还是那样望着他,湿漉漉的眼神,就像一只弃犬。


    陵越终究还是在他这样的目光中败下阵来。


    不吃就不吃吧,难得下山一趟,只要屠苏喜欢,何不一切都随他。



    在街上逛了几圈,想到其他同门也是一样难得离开昆仑山,总不能太过于偏厚屠苏。陵越给陵端为首的几个吃货师弟包了一些小吃,又念及芙蕖是个女儿家,难免爱美,于是给她买了根簪子。再想一想重阳将近,买些清淡爽口的重阳糕,师尊应该也会喜欢吧。


    他认真地给每个人挑选礼物,交待铺子老板一一包裹好,又掏出银子付现,小小年纪却一派老成模样,惹得过往行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,又用异样眼神看他身后两手空空的屠苏。屠苏倒不在意别人怎么看,他初次下山,人情世故都还不懂,只是好奇地跟在陵越身后亦步亦趋地小声问:“师兄,你的钱是哪里来的呀?”


    “去接侠义榜,拿人钱财,与人消灾,自有报酬。”


    屠苏在心中的小本本上记下这一笔。



    回山后,陵端肇临几个瓜分了陵越带回来的吃食,很是满足。芙蕖拿到发簪也很开心,马上去缠着红玉姐要学发髻的新结法。紫胤真人闭关未出,所以陵越只是郑重地将重阳糕供在执剑长老房门外,又恭恭敬敬三叩首才离开。


    陵越走后,紫胤睁开眼睛,他问红玉:“重阳敬老,陵越赠我重阳糕,是说这孩子以为我老了吗?”


    红玉爱不释手地摆弄着今天新收到的胭脂盒,一时有点不想搭理这年逾三百岁还不愿意服老的剑仙主人。这款胭脂颜色配她的红裙子正好,陵越这孩子真是有心了,不枉姐姐疼你这么久。


    当晚阿翔都有新鲜五花肉加餐,天墉城上上下下皆大欢喜,唯有被遗忘的涵素真人表示掌门很心寒……


 


    到屠苏十六岁,那年春初他头一次独自下山,从来没有使过银子的少年侠士,凭着自己的剑术和道法,完成一单侠义榜任务,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。


    怀揣着那笔酬金,年轻的少侠学着当初师兄那样,在街头商铺为山上同门一一挑选礼物。红玉姐和芙蕖喜欢的水粉和金钗,陵端肇临他们要的酥糖和糕点,师尊那个剑穗似乎有点旧了……


    经过某处的时候,恰逢那家主人正在办喜事,看屠苏英姿勃发器宇不凡,硬是拉着他进门喝了几口酒水。


    新郎红绳束发,一身喜服满面红光,那副春风得意的情态,惹得屠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。


    洞房花烛,良人成双,如何忍得心上欢喜?


 


    当晚屠苏千里御剑赶回天墉城,也顾不得自己大包小提的,头一件事就是去敲陵越的房门。


    夜色如幕,陵越房中却烛火幢幢。师兄果然亮着灯在等他回来。屠苏一进门,就把陵越抱了个满怀。


    他看了眼陵越的发带,还是自小看惯的那条紫色缎带。


    犹豫了一会,屠苏自怀中取出被捂得温热的红绳,一头系在了自己手上,又执过陵越的手,将另一头绕上了他的腕。


    做这件事的时候,屠苏的心脏其实跳得很快。


    但陵越虽然僵硬了一下,却不曾推拒他,也没有把手抽出来。



    这一刻,虚空都几乎生出花来,又要如何忍得心上欢喜?



5



    时值六月,炎威暑蒸,便是昆仑山想来峰高雪覆,每到午间日头也毒辣得很,热气烘人难以消受。


    天墉城自五月起早课便提前了半个时辰,午休也延长了半个时辰,好避开正午至午时这一日当中烈日最厉时分。


    一入三伏,凝丹一脉门下弟子都要采集藿香、香薷、扁豆、陈皮、茯苓、木瓜、滑石、甘草等药物,煎熬入汤,发放给各长老门下弟子,以此避暑。


    而每年的这个时候,屠苏都会很高兴,因为陵越会给他做水晶冰吃。



    红花莲子白花藕,碧荷衬出清新果。水晶冰这名儿好听得紧,其实俗称便是“冰碗”。


    甜瓜、果藕、荷叶、杏仁、菱角、莲子、鲜核桃、怀山药……今年仍是屠苏御剑下山,带着各色鲜果回来,一一洗净后又铺开在案板上。


    果藕体长而细,中通贯直,呈一段银白;菱角外壳紫红,弯如牛角;荷叶大而轻圆,清澈碧透,清香沁人;莲子色泽青白,小巧玲珑……


    半人高的案台,以陵越的身量,要够着还略有些困难。因而屠苏为他搬来一个小凳子,方便他踩在上面,扶在案边逐个清点那些食材。屠苏就站在他身后,一手不着痕迹挨在他腰侧,方便凳子如有不稳意外翻倒时可以及时抢救。陵越倒没留心他的小动作,数了数素材应该是够了,满意地一颔首。


    童稚的小圆脸,衬着这副神情便似孩童故作老成。屠苏抿嘴一笑,上身微微向前倾,嘴唇正好挨着陵越发顶。


    因为始终都是孩童模样,故而陵越成年后紫胤虽为他行过冠礼,却并未与他束发授冠。素日里,陵越的长发全都盘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,而此刻,屠苏的嘴唇一靠过来,几根发丝便拂上了他的下颌,撩起微微的酥痒。


    屠苏微微低头,唇瓣悄悄轻碰一下陵越的乌发。他手脚都生得修长,抬起手越过陵越身体也能很轻松地够着案板。案板上还有几枚尚未去皮掏心的莲子,青青的圆圆的看起来很是讨喜。屠苏伸手拈起一枚,夹在拇指食指中指三指之间随意把玩。他的行为看着孩子气,陵越就笑:“等不及了?”


    他这样问,屠苏便又无声地低一低头,嘴唇再次触到他的发顶,似悱恻无声的吻。屠苏捻着莲子,唇角轻擦过那一缕青丝,便有几根碎发都夹进他的唇齿里。屠苏含混地自喉间吐出一句:“嗯……师兄……”后面呢喃的几个字,却是再也听不清了。



    昆仑山因为地势的缘故,一年之中大半时间为冰雪所覆盖,天墉弟子便取天然冰块藏之地窖贮存。天墉后山更成就自然洞穴,深邃阴凉,用以存冰再合适不过。如今入夏,陵越便将冰块取出,以做冰镇之用。


    将果藕洗净去皮,顶刀切成圆片。菱角去壳,莲子去芯,浸入温水中泡透了,上锅蒸一刻钟。洗净了锅,再加清水煮沸,将藕片、杏仁、核桃仁、菱角等加入煮熟,又捞出来过一道凉水。划成细片的荷叶经热水略烫,又沁以凉水浸泡,置于碗底。翠绿荷叶上铺以碎冰,再将煮好的藕片、杏仁等倒入,继而撒以砂糖,浇上清水,冰镇半日再取出,便可直接食用。



    莲叶清香扑鼻而来,鲜果的丝丝甜意和冰湃的丝丝凉气混在一起,糅出一种孤寒月华都被摘下浸泡过而后又镇在这小小碗底的错觉。想到屠苏嗜甜,陵越特意为他多加了半勺糖。


    他做这一切的时候,屠苏就抵在他身后,目不转睛地望着他。


    虽然始终是八岁孩子的模样,但看得出陵越的眉目生得极其漂亮。炎炎暑日,屠苏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明若波纹的秋水晴光。


    屠苏如今十六岁,少年时期略显圆润的脸庞逐渐变得尖削,眼睫长而密,一眨眼就像两把小刷子轻轻划在人心上。眉心一点艳红也愈发分明起来,仿佛一抹朱砂痕,历久尤存。


    陵越将糖水拌好,从凳子上跳下来,才发现要伸手去够案台上的碗竟还有些困难。糖水容易震荡泼洒,陵越也不可能登上凳子又端着碗下来,眼见他犯难,屠苏便伸手去帮他。


    看着屠苏轻松将碗底托起,再次被自己身形长不大的事实打击到,陵越下意识鼓了鼓脸颊,就像要把那些郁结和挫败都吐出来那样,长长叹出一口气。


    他这副模样着实可爱,但屠苏知道他心中一直有个结。



    同样的时间,光阴在屠苏身上跑得飞快,却在陵越身上停滞不前。一眨眼,屠苏已经成长为英挺少年,身形颀长修直挺拔,陵越却只到他腰上。此前在外人看来,两人宛若兄弟,是兄长屠苏带着弟弟。而随着年纪渐长,屠苏越发英气逼人,少年还将抽条成长为青年,陵越若仍保持八岁幼童形貌,外人看来会否以两人是为父子?那要时间再久呢?祖孙?……



    那一晚将红绳缠上陵越手腕,屠苏心中十分明白这意味着什么。


    许我三尺姻缘线,眉间心上两意牵。感君心怀如明月,一世行坐只并肩。


    “师兄,这样一辈子都和我绑在一起,你愿不愿意?”


    有些小动作也许最初就形成了习惯,无论屠苏多大,心中一震动就想要去握住陵越衣角,这样的惯例从来不曾改变。就如那晚,屠苏将自己的左手和陵越的右腕绕在一根缱绻红绳上,他的另一只手却下意识紧紧捏着陵越的袖口。


    每逢屠苏流露这样的神情,陵越总是认输的那个。



    那一刻虚空花开,又哪里只是屠苏一个人看到了千光万幻姹紫嫣红呢?


 


    而眼下,屠苏突然住步,他回过身来看陵越:“师兄,如果我也不长大,是不是就能一直陪着你?而你,是不是也会安心一点?”


    说的什么痴话……陵越瞪大眼,眉毛一扬,几乎要跳起来训斥他了:“胡闹!”


    但是他没来得及这样做,就被屠苏一把按住了肩膀。


    屠苏垂头望着他,认真地问他:“就算我长大了,师兄你也不会离开我,对不对?”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其实陵越很想说声傻孩子,师兄当然不会离开你,却又觉得,只怕自己比屠苏更傻。


    他当然不可能听不懂屠苏的言下之意。


    果然屠苏又说:“所以,师兄,即使你始终都是这个样子,也不要想着离开我。”


    “我也不会离开你。”



    我们相许给对方的,是心灵,和年龄外形时间世俗什么的,都没有关系。



    见说白杨堪做柱,怎叫红粉不成灰?浮生长,欢愉短。剥开那些外在的壳,能够陪你终老此生的,只有这副皮囊裹挟下的单薄灵魂。



    屠苏将手里捏了很久的莲子递到陵越面前。没来得及去皮挖心的莲子是苦的,可真正入腹,反复回味一再回甘的,还是莲子的清香。


    低头弄莲子,莲子清如水。


 


    愿只今生结目前,何需问情论深浅。自是相思多相惜,无怪心悦拟为怜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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