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间抽风客

跟基友一起养老算了

海水摇空绿(上)

我流灵珠藕魔丸饼If故事线。

借用官方41亿贺图海报里乾坤圈批发量产的设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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哪吒一直觉得,家门外那片海,浺瀜幽深,水流湍急,惊涛怒咆,浪花高耸,望之险恶,观之不祥。

 

可同样也是这片海,浩浩冥冥,淼淼茫茫,光照之下莹绿如蓝,神秘莫测而耐人追寻。

 

哪吒深信,海面波光粼粼,就似水族身上的鳞,海底下肯定藏过一条龙。

 

这世上真的有龙吗?他问管家叔叔,管家只能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。他问师父,师父说上古时代曾经是有过的,但距今已有千年之久,世上早就没人见过龙了。

 

他的师父太乙真人,乃是元始天尊座下弟子,说出来的话,原本当是可信的。但师父平素瞧着常有些不靠谱。譬如师父爱喝酒,时常拉着他也来“抿”上一小口,喝得脸红过耳,然后就开始对他吹牛:

 

想当初,天地灵气汇聚出一颗混元珠,师尊派我和师弟前去收服……想你师父我英俊潇洒、万人景仰,收服个混元珠那还不是手到擒来……

 

后来天尊把混元珠炼化了,分为灵珠和魔丸……你问为什么最终还是天尊出手才收服混元珠?诶嘿你这娃,多嘴!名师出高徒懂不懂?你师父我师从元始天尊,又收了你这灵珠托生的娃儿做徒弟,自然也是……

 

这样的事情出得多了,哪吒当然也就要把师父的话都打上折扣来听。

 

哪吒也曾对爹娘提起过,自己在东海,见到了真龙。娘亲昵地点着他的鼻子,嗔道:就会说笑。爹则问他:你所见到的龙,是什么模样?

 

他答,龙和人长得一模一样,只是眼睛颜色不同。龙的瞳色就和东海的浪潮一样,是雾蓝雾蓝的,又波光泠泠,在水下一闪一闪的,就像星星落进了海里。爹听了松口气,温言道,恐怕是你看错了。

 

龙是妖兽,妖怎么会和人长得一样呢?

 

哪吒便不再说话。

 

怎么可能看错?除掉那样一双浸透碧海波光的眼睛,他分明还看到了一对枝桠分杈的角。

 

 

在陈塘关,李哪吒是自带专属曲目的传奇少年。

 

李三公子一诞世,便被仙人收作爱徒,授予昆仑仙术。灵珠托生,是要封神建业的,将来还要位列仙班。陈塘关家家户户,父母告诫孩子,李三公子是神仙预备;兄长告知弟妹,哪吒是我们的小英雄。虽说那尚未到来的封神之战,其实和陈塘关没多大关系,但当地百姓都引以为傲,一经提起,人人脸上皆堆袭着与有荣焉的善意笑容。

 

戏班为他新做了曲子四处传唱,说亲的人都快把李府门槛踏平,前任孩子王阿丑做了他头号跟班,阿丑手下一帮小弟全成了哪吒的死忠拥趸。外人来到陈塘关,若想寻李三公子,只消自人群中找到被孩子团团簇拥的红衣少年,不用多想,九成就是了。

 

如果还要求稳妥,也无需刻意上前去问,但在原地略作观察一下便能发现——

 

少年被包围在热闹中心,孩子们聚在他身边,各自玩着简单的游戏,却无一人靠近他。小孩倒也算不得畏惧少年,只是个个都拿崇拜景仰的眼神看他,又不自觉地对他敬而远之。

 

灵珠子生来早慧,三月大已长成三岁娃娃的模样,满地乱跑乱跳。小哪吒第一次溜出家门,一群小孩认出他这个活传奇,齐刷刷凑上前来想跟他玩,最后回家时却个个都受了轻伤。

 

说起来哪吒也很无辜,他所闯下的祸事,源头不过在于和孩子们踢了次毽子。

 

当晚,总兵夫妇带着幼子,捎上钱粮,挨家挨户登门道歉。李靖为人宽和,在陈塘关颇受百姓敬重,哪吒又是传说中的灵珠转世,倒无人计较此事,只是转身少不得也要叮嘱儿女几句:人神有别,莫要一味贪玩,平白拖累了人家封神建业。

 

满一岁时,哪吒正式开始跟着爹娘出门除妖。灵珠子天生火相,师父太乙真人便传他控火之术。火系术法刚猛无匹,威力惊人,又易放难收,出则昆岗玉碎,势头强劲,难免殃及池鱼。几次实战践行下来,竟有点分不清是火术造成的损失更为巨大,还是妖怪造成的伤亡更为惨重。

 

事后少不得李靖夫妇收拾善后,百姓们也都通情达理,念着灵珠子一腔热血满怀正义,无人出声怨责。哪吒自己心中其实过意不去,但毕竟年少气盛,每每出手,控制不住力道总是常事。

 

就在他一岁那年,东郊渔村出现鳗鱼精,爹娘双双赶去救援。消息传来,哪吒本在在山河社稷图里随师父打坐,但他运转了五轮小周天后,再坐不住,又瞥见师父趴在一旁早睡得天塌不惊,便偷偷摸了指点江山笔溜出画卷,独自去了海边。

 

这一去,倒还真没白跑,他逮住一只想要趁乱上岸的章鱼精。

 

哪吒一直觉得,东海很大,海也很深,杳杳冥冥,气蒸乾坤。

 

论陆上单打独斗,章鱼精不是他对手。可那日也是他疏忽大意,忘记自己不会水,被章鱼精且战且退引着,深一脚浅一脚渐渐远离了海滩,踏入了海中。

 

直至被几条触手缠住了足踝,他才惊觉不对,这时海水已漫过了他胸口。海边无可凭依,哪吒仗着天生神力,使个千斤坠稳住脚下,扎根在原地和章鱼精拔河一般僵持着。对峙许久,海水涨潮,终究还是他吃亏,连遭几个浪花劈头盖脑抽了一顿,灌进一口鼻的水,手足渐渐松了力气,险些就此沉溺下去。

 

慌乱中,有人推了他一把,双手穿过他肋下,想要将他向上托起。他那时昏昏沉沉,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,重逾千钧,本能反应就是整个人都缠上去,将那人紧紧搂住,之后便死不松手。

 

水下所见,一切皆同岸上天差地别。他无意识地张着眼,眼前好像蒙了一块淡绿色的纱,目之所及之处都被揉合成奇异的线条。朦胧中他看到一对散发微光的剔透蓝晶,被波纹一润,千华凝碧,一抹缥缈水色都离析出了绀紫虹彩。

 

他攀着那人,就像捞住最后的救命稻草,顾不上那人身形还比他更为娇小。水下光线熹微,哪吒不能将他面庞完全看清,但来人肯定有双秋水秀目。哪吒能感受到,流霜般的眸光落在他身上,清纯剔透好似冰晶。来人试着挣脱他的手,却被他攥得更紧,尔后也就放弃了尝试。

 

沉吟片刻,那人低下头,粉嫩唇瓣凑了过来,鼻尖相触面贴面,向哪吒嘴里轻轻吹气。他头顶生着一双稚嫩的角,角顶分开的枝桠抵在哪吒的额间。

 

哪吒醒来之时,日头西沉,夕照投在海面,是一种温暖的橙黄色。

 

他躺在沙滩上,恍惚间一时还有点分不清方才是梦境是幻觉还是现实。

 

后来师父告诉他,千年以前,东海有龙。龙吟出水,声震百里,波撼陈塘关,气贯九重天。

 

 

 

 

那日回家路上,哪吒遇到了阿丑。

 

李三公子这才得知,此次妖袭事件,海潮也来肆虐,庐舍沦为废墟,渔民死伤惨重。阿丑垂着头,十指成拳,双肩颤抖:我爹、我爹他……他当时,也在东郊……

 

残阳如血,将阿丑的影子拖得斜长,又深浓一片,就似化不开的仇恨。哪吒呆住,怔怔望着他。阿丑的身后,他的母亲抱着小妹默默垂泪。

 

小妹才八个月大,尚且不知世事,躺在母亲怀中咿咿呀呀地蹬踢着小脚丫,又曲起小拳头,把手举到嘴边轻轻咬着,歪过头来眨巴眨巴眼睛,好奇地盯着哪吒瞧。

 

哪吒摸摸她的脸,她就咯咯地笑出声来,苹果似的小脸,绽开甜美的笑花。

 

已经离开东海很远了,哪吒却依稀觉得自己听到了惊涛拍案潮打空城的凄凉浪号。

 

阿丑凝视着她,忽地立誓一般放话,我一定会保护好母亲和小妹!

 

他抬起头来,望向哪吒:我最恨妖怪!

 

阿丑眼中有火焰,一旦燃烧起来,便是燔之一炬只余焦土的架势:老大,你能不能也传授给我一些仙术?我也想要学好本事,杀尽一切妖魔鬼怪。

 

他神色坚决,让人不忍拒绝。

 

但昆仑仙术,并非人人皆可入门。阿丑资质有限,哪吒没法传他术法,只好教他一些基础的拳脚功夫,练来可强身健体,关键时候也能够聊以自保。

 

师父依旧贪杯,为他传道授业倒也还算尽心尽力,有时练功之余喝多了,就跟哪吒吹嘘吹嘘,侃侃当年。

 

哪吒知道,彼时鸿蒙初启,混元珠里灵智未开,跟他同时诞生的,还有一个魔丸。

 

世人皆知他是灵珠转世,却不知魔丸是否也托生为人,如今又会在哪里?可惜每次他问起这个问题,师父总是摆摆手,只道命数有定,天尊对于魔丸另有安排,不必多问。

 

山河社稷图里灵气充沛,适宜修炼,哪吒跟着师父在图中修习,一晃便又是两载春秋。

 

 

两年后哪吒修行小有所成,身量也长成修长少年,此番出关,全家都要为他庆祝。娘亲自上街去买他爱吃的菜,师父拉着爹爹去酒窖搬酒,顺便“小酌”一番,他则待在房里梳洗打理,准备应对晚上的宴会。

 

门外轰然巨响,李府大门被人慌忙撞开,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跌跌撞撞滚进来。哪吒奔出房门,正好和这两人照面,大的那个不及起身,扑过来叩头便拜:求求你,救救小妹!

 

小的那个倒还镇静些,抖着声音唤了声老大,哪吒这才发觉,他是阿丑。

 

小妹被妖怪掳走了!阿丑挥舞着手臂,十指几乎都要打结。哪吒安慰他:慢点说,妖怪抓了小妹,是朝哪个方向去了?

 

阿丑看起来似要咬到舌头:东…东海边!

 

话音落下,片刻沉默。阿丑母亲几乎软成一团,她伏在地上,颤了许久,猛然爆发出一阵哭声:求你了,小妹还那么小,求你一定要把她救回来……

 

语声未竟,阿丑拽拽母亲的衣角。她抬起头来,这才发现,眼前空空如也,李三公子已经不见了。

 

她正茫然,又是一阵跑踏之声,阿丑已撒腿狂奔冲出了李府,只给她留下一句话——我也去帮忙救小妹!

 

 

 

 

哪吒是顺着水痕一路追到海边的。

 

越是追击前进他越是暗自心惊,从这沿途留下的水辙来判断,掳走小妹的恐怕是海夜叉。

 

平沙浩浩,东海茫茫,一路紧跟而来,眼前便是一望无际的海。远远地,他果然看到了小妹,被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挟在手中。

 

哪吒恨恨捏拳,果然是海夜叉。

 

海夜叉别的不足为惧,唯独善于水遁这条,最是戳中他死穴。何况眼看夜叉即将入海,海底无涯,若当真让他下海逃遁,小妹今日恐怕是性命难保。

 

恶水横波,欲渡无路,欲阻无门。哪吒心中焦虑,正愤怒又愧疚,眼前忽然飘过一个娇小身影。

 

身法轻盈,足不沾地,当真是翩翩然打他眼前飘过去的。看身形尚还是个孩子,全身都裹在一袭月白斗篷里,头顶也罩着兜帽,从上到下都掩得严严实实,独只一双烟蓝色的清冷眼眸露在外面。

 

孩子伸出手,指尖凝光,一团冰蓝雾气悬浮在他掌中:方圆一里的海面都已被我冰封,你无处可逃。

 

妖怪,放开那女孩。

 

脆生生的童音,一本正经地撂下震慑的话,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。他通身拢得严密,此刻自斗篷下探出半截臂肘,哪吒忍不住盯着那段莲藕般的手臂看。

 

孩子的皮肤很白,日照下衬着柔光,肌肤几乎映成透明的。可以想象,如若掀开斗篷,底下必然藏着个粉雕玉琢的雪娃娃。

 

然他身上散逸出来的气息,可太不像个孩子了。

 

哪吒正观察他,那孩子似乎察觉到了这目光,转过头来吩咐他:你等着,躲远点,我来救你妹。

 

暗中比对他的身高,哪吒刚判断这孩子才只到自己腰上,乍然闻听此言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,只能无声漏点:……

 

小孩这般旁若无人,海夜叉显然认为自己被小瞧了,呲牙怒吼一声,张开手爪就扑了上来。哪吒生恐这孩子不是夜叉对手,急忙喊声“小心!”——

 

接下来的一幕,就连已经身经百战的哪吒都被震住:孩子身如鬼魅,飘忽散成一缕烟,白光一闪,便腾风掣电般,自原地消失不见了。待到肉眼能够再度捕捉到他的身影,小妹已经被他揽在了怀里,而几乎有三个他那么高的海夜叉,则维持着一个攻击的姿势,被冻成了一块冰雕。

 

忏悔吧。孩子望着那簇冰丛,目光冷漠,五指分开,似隔空攫取了一团电霜,托在掌心——他的动作很优美,观之十分闲雅,哪吒不知为何却心头一抽——

 

孩子猛然收拢五指,紧拳辗转,复再松开,似暴起捏碎了掌中之物,又嫌恶地撒下一把残滓。

 

伴随他的动作,那块包裹着海夜叉的巨大冰块,内中泛起红光,光芒如血四射,而后遽然炸裂开来,整块冰都碎成了齑粉散末。

 

碎冰若裂瓷,携狂风卷雪之势,纷纷扬扬逸落半空;血沫翻滚,四下飞溅成珠,其中有几滴,沾到了小妹脸上。孩子原本只是面无表情立在原地看着,低头瞥见血污,不由皱眉。他看起来好像有点洁癖,对待小妹却还算耐心,单臂托住她,腾出一只手,拉起袖角就要来为她擦拭。

 

他却看不到,自己的兜帽顶端,也染上了一点暗色殷红。

 

孩子也没想到,他刚抬起手来,还没触到小妹的脸,惊天动地的哭声已然炸响:呜哇哇…妈妈,妈妈,小妹怕……

 

小女孩在他怀里挣动四肢哭闹不休,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的模样,一时几乎要抱持不住。手臂僵直,他努力将对方夹在肋下,瞪大了眼,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,整个人都硬化成了块不会打弯的寒铁。

 

 

 

 

不哭不哭哦……小妹,你看,这是什么?

 

几根鸡毛,布头牵着铜钱,简单捆扎成个毽子,立刻逗得小妹收了哭声,破泣为笑。小丫头张开双手,向着红衣少年挥舞,要他抱抱。那孩子还僵着身体,哪吒自他怀里接过小妹,他就愣愣地呆在那里,毫不动弹,任由哪吒把小丫头抱走。

 

这时候,他才真正像个孩子了。

 

哪吒抱着小妹轻轻哼了几声,哄得她咯咯笑出声,才将她放下地,又举起毽子抖一抖,接着朝上一抛。

 

孩子待在一旁,目色迷茫,下意识随着他的动作往天上看——午后阳光洒落下来,金乌团成一个光点悬在天边,为哪吒莹麦色皮肤抹上一道暖霜,也为那只不起眼的鸡毛毽子镀了一层金。

 

羲和普照,生就化平凡为神奇之力。小小一只毽子,或被脚尖点着,或被肩背顶着,飞起又落下,起起伏伏间都腾挪在哪吒的控制范围内,翻滚旋转,划出游龙惊鸿的轨迹。

 

孩子大睁着眼,呼吸都要忘记了,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只翻飞的毽子,看得专注极了。毽球在空中滑翔,忽然风声骤起,于半途拐转了方向,朝着他直扑而来。孩子本能地蹬地跃起,遵从身体的指示,就如他千百次想象过的那样,轻身纵越,迎向那只软飘飘的毽子——

 

好!耳畔风呼,喝彩声伴着鼓掌声一道灌入他耳中。

 

半空翻身,稳稳落地以后,孩子也还大张着眼,似乎并不能理解,自己刚刚做了什么。他也没有察觉,因为方才的剧烈动作,头顶兜帽已经掉落。如今他的整张脸,尽数暴露在他人视线中。

 

哪吒一边不着痕迹地翻拐着毽子吸引他视线,一边不动声色地悄悄打量他。

 

果然是张甜美的孩童脸孔,潮蓝缎发散落肩头,面如傅粉,唇红齿白,形容稚气,却又刻意压着眉宇,眉间若蹙隐含威仪,发顶两侧延伸出两只细嫩的幼角,额间一点朱红印记鲜艳似血,颈上套着个金晃晃的圆环。

 

他的气质就像海底冰晶,清透寒冽而单纯剔透,但额头那抹红,又如冰中之火,冷中透着艳,艳里藏着煞。

 

这绝不是普通的孩子。

 

足尖使劲,一抹而出,哪吒再度将毽子击向他。果然,孩子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,自然而然地又一次点地而起,迎了上去。

 

这片浅滩似乎瞬间净化成了一片乐土。潮汐温柔地拍打海岸,海风也不再咸腥晦涩,日色将海水映得碧绿如蓝,少年和男孩在斜阳下你来我往地踢着毽子,吐字尚不清晰的幼女站在一旁为他们鼓掌。

 

风平浪静,待到毽子落地一切归宁,走路还未能维持十分稳当的小丫头摇摇晃晃地趟过来,张着双手,对着男孩奶声奶气地喊:小哥哥,抱…抱抱……

 

之前还被吓哭的小姑娘如今主动过来亲近自己,孩子显然受宠若惊,伸出来的手都有些打颤。

 

红衣少年也微笑着,对他说谢谢你救了小妹,也谢谢你陪我玩。他对着孩子眨眨眼,我还是第一次玩得这么尽兴呢。

 

白皙的小脸一下便充了血,霎时间粉得透明,几乎能滴下水来。孩子努力撑着淡然面孔,五指成拳举到嘴边,轻咳一声,清清嗓子方才开口:降妖伏魔乃是本分,不足挂齿。

 

满团孩气的一张脸,却偏要故作老成强装镇定,有种破绽百出的可爱,也昭示出欲盖弥彰的天真。

 

哪吒把毽子递到他手里,这个送给你。他咧着嘴,露出雪白的牙,展现最为得心应手的友好笑容:我叫哪吒,你呢?

 

我叫敖丙。孩子偷觑着他,倏然扭头,故作不在意地从身后掏出一个海螺,小声说,礼尚往来,这是我的回礼。

 

敖丙。哪吒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,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海螺纹理遍布的表面。这个海螺,可以吹响吗?

 

敖丙认认真真地点头:你什么时候想找我踢毽子了,就吹海螺,我必千里来相会。

 

哪吒原本还想说点什么,远处传来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
 

老大,老大……小妹——!

 

是阿丑的声音。小妹认出是哥哥追来了,原地蹦跳起来,开心地发出笑声。

 

哪吒抬眼一望,阿丑的身影已出现在视野尽头。他看着阿丑越跑越近,突然想起什么,也顾不得避嫌了,大步跨到敖丙身前,屈身蹲下,为他把兜帽戴上。

 

这一下,他乍然凑得极近,呼出来的气息流转成暖风,温和地扑面而来。敖丙怔怔看着他动作,双目若瞠,他全然不曾发觉,自己的兜帽是什么时候落下的。

 

阿丑奔到近前来时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:老大单膝跪地,平易近人地蹲在一个小孩身前,帮他结好披风系带,完事后还抬起手来,动作极其轻柔地摸摸他的头,为他整理一下兜帽。

 

身为老大的头号跟班,阿丑顿时感受到了威胁,自己的地位居然有人敢挑战!

 

喂,小孩,你是哪里来的?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?

 

阿丑语气不善,敖丙瞟他一眼,不做理会。他转过身,只对哪吒交代了一句,我该走了。

 

哪吒叫住他:约好了,我吹响海螺以后,你一定要来哦。

 

敖丙显得很严肃,娃娃面孔一板一眼,吐句一字一掷地:我从来一诺千金,决不反悔。

 

哪吒却还不舍得就此放他走,又伸出尾指来,我们拉勾。

 

二话不说,敖丙也抬起手。白皙莹润的小指,卷上少年骨节分明的手,跟他指节交缠,指尖相抵,纠成一个坚定不渝的手势。

 

敖丙体温偏凉,哪吒皮肤表面传来烘人的热度,烫得他不由瑟缩了一下。

 

看着他们的动作,阿丑莫名牙酸,头一次生出个念头:以前怎么没发现老大这么磨叽?

 

再一看那孩子从头到脚盖得严实,越看越觉可疑,阿丑扬起头来,刻意拔高了声音,意有所指:老大!我听说,有些妖怪最会伪装了,你千万小心,某些人看着人模人样的,说不准就是妖怪假扮的!

 

听了这话,敖丙目光一沉,松开他的手转身要走。哪吒却还弯曲着指节,勾连他的指尖,不容他就此离开。

 

少年直起身来,静静道,妖族也并不全都害人,就像人也有善恶之分。

 

阿丑不服,哼地一声:妖怪不害人,那还叫妖怪吗?

 

哪吒不搭他这茬,续道,当初在海边,我险些沉下海底,幸得为一个妖族所救,这才保住性命。

 

阿丑很惊愕,问他,是什么时候的事?

 

哪吒回道,两年前,就是在这里,差一点就要被个章鱼精拖下水去,好在遇到个善良的妖族,把我推上了岸。

 

他还清楚记得,那时候,意识朦胧间,他看到一双湛蓝的眼睛,以及细弱的一对小角。

 

敖丙默默听着,没说话,背着身定在原地停了停,然后轻轻挣脱了哪吒的手。这一回哪吒没再阻拦他,就这么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远了。

 

收回视线,他道,我们回家吧。阿丑点点头,上前来接小妹,小妹却揽着哪吒大腿不肯撒手。

 

望着小妹无邪的笑脸,阿丑莫名挫败。他小声问,老大,我当初没能拯救我爹,现在也保护不了娘和小妹……我…我是不是很没用?

 

哪吒摇摇头。他轻轻道,人各有所长,这不是你的错。

 

就像他自己,师父夸他天纵奇才,学啥都很快。但天才少年也有烦恼,世间千般功法都难不倒,唯独就是学不会水。因为当初险致溺水的经历,此后他一直对水有阴影。

 

少年侧过头,但看东海滔滔,连碧接天。其间波涛震怒,蓬莱无门,长鲸白齿若雪山,人流海湄几得还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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