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间抽风客

跟基友一起养老算了

百年(七)

 总之一切bug和错误延伸都属于我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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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离开巴黎前,阿诚最关心的是组织的安全。烟缸在他们眼前牺牲,他们却连为她收尸都不能。留苏期间,阿诚也曾悄悄打探过事情的后续发展。自巴黎出发辗转数国,至他抵达莫斯科,路上就耗费了一个月时间。等他终于同明楼联系上,又历经大半个月的漫长等待。

 

    巴黎那个雪夜之后,一直到春意笼罩了莫斯科,他才收到明楼的回信。信里用暗语告诉他,以明楼的身份此事他不便直接出面,但烟缸后事另有人料理,锄奸行动也已经收网。

 

    叛徒自有其应得下场,为保卫组织,想来特科也不惜用尽一切手段。锄奸过程明楼轻描淡写一笔带过,白纸黑字掩盖了硝烟和血污的刺鼻气味。他随信附了一张照片,像纸上“烟缸”挽着她的丈夫,相机记录下他们共同的微笑。

 

    那时她还是很年轻,鲜红的衣裙似一面旗帜,坚毅无畏地青春着,也将永远地青春下去了。

 

    明楼信上述道:我们的同志在烟缸遗体上找到一个伪装成打火机的微型照相机,里面的情报是早毁掉了,但是这张照片她还保存得很好。

 

    微型照相机自是由组织回收处理,这张照片却作为他们小组唯一的纪念,几经周折终于到了阿诚手里。

 

    入春的莫斯科冰雪渐消,遥望红场,圣瓦西里大教堂的穹顶就似一簇跃腾的火焰,阿尔巴特大街上人也多起来。热闹总是属于他人的,阿诚捏着那薄薄的一纸影像,独自匿在阳光背后的阴影里无声泪下。

 

    他当时以为,这就是最煎熬的时期了,后来才明白,其实这仅是开始。

 

    终于还是都卷进来了。

 

    总算还有明楼可堪为他的精神支柱。

 

 

    离开巴黎前,原本议定由明楼安排来阿诚同蓝衣社的后续接触。但在阿诚留苏期间,局势几番变化震荡,到他回来,国内两党公开声明第二次合作,蓝衣社也已解散。

 

    明楼思虑着,沉吟半晌才说:“蓝衣社虽不复存在,王天风还在。你要作为我的副官,秘密加入军统。”

 

   1936年12月发生在西安的那场惊世兵变,阿诚远在莫斯科也有所耳闻。那之后才过半年,卢沟桥头狮怒吼,中华大地从此兵燹连天。这关口,民族大义理所应当先于一切,阿诚毫不犹豫地敬个军礼:“一切服从安排。”

 

    明楼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:“既然服从安排,以后就不准再阳奉阴违擅自行动。”

 

    他还在气恼阿诚擅自入党的事情。阿诚脸一红,眼睫微微扑闪,表情还很倔强,定定望住了明楼不肯移开视线:“是的,大哥。”

 

    对于他这个回答,明楼似乎并不满意:“你能保证吗?”

 

    于是阿诚改口:“遵命,先生!”

 

    有的人,真是打也不舍得,骂也骂不得,断了骨头还连筋。其实明楼还想再敲打几句,然望着青年越发坚毅的眉眼,他最终将话头截开了去,此事暂时揭过。

 

 

    回到巴黎后不久,阿诚注意到明楼身边多了一个随时不离的公文包。

 

    有天明楼打开包掏取文件时,夹带着勾连掉出一张照片。

 

    明楼伸手去够,阿诚先一步俯身帮他捡起,看到照片背面朝上落在地上,上面写着四个字,“浩然志气”。原也未觉有异,却在阿诚顺手将照片翻面以后,才发现被框在相纸里的不是别人,竟是他自己。

 

    看距离应该是两米开外偷拍的,背景是巴黎大学的图书馆,青年侧颜的线条稚气尚未脱尽,正执笔埋首在一叠厚厚的宗卷中,应是专心致志在做笔记。照片当是摄于三四年前,阿诚记得自己就是在那个时候接触到《资本论》和《共产党宣言》。

 

    明楼见已经被他发现,也就不着急伸手取回,只解释了一句:“后来发现被烟缸秘密安全转移的文件,其中就夹有你的相片。这该是她刚注意到你有发展成我们同志的潜力时悄悄跟拍的。”

 

    他看似合理地解释了相片的来源,却不打算解释自己为什么将这张照片随时携带在身上。

 

    阿诚同他最默契的地方也就在此:看着明楼若无其事地将照片收起来,放回公文包,阿诚一句也没有向他发问,两个人极其自然地又把话题转向别的方向。

 

 

    那时已是1939年了。慕尼黑协定签订后,英法的国际信誉直接被动摇,法国人民阵线已名存实亡,欧洲的局势就如摇摇欲坠的不周山,战争的洪水随时可将全世界淹没。

 

    总有人忘记,丧钟究竟为谁而鸣?

 

    接受伪政府任命回国之前,明楼带着阿诚去了一趟卢浮宫。阿诚从小喜爱画画,此前明楼老是端着长兄的架子教育他不要为此耽误学业,事到如今,明楼又说既然到了巴黎这样的艺术之都,不把握机会多看几眼也是辜负春光。

 

    阿诚一向识趣,此刻什么意见也没发表。开战在即,战火一旦点燃,巴黎肯定首当其冲陷于袭击与动乱。看破又何必说破,反正门票钱也不用他出。

 

 

    同样出自法国人之手,屹立在美国纽约港的自由女神像,头戴冠冕身着长袍,体态端庄,神容坚毅,凛然不可侵犯;而卢浮宫展出的名画《自由引导人民》,自由女神却是以一个袒胸露乳的普通妇女形象挺立在街头,右手昂然高举三色旗,左手握着一杆步枪,神色既坚毅无畏,也同样冷漠无情。

 

    明锐东当年出国考察也曾远游美国,明楼听先父谈起过,美国自由女神像脚下是打碎的枷锁,象征着解放和独立。而如今,明楼看到的这副展出在卢浮宫的名画,自由女神赤脚踏在堆积的尸体上,对奄奄一息的受难者视若无睹。方寸画布之上,屠杀劫掠和抗争激情并存于一隅。

 

    这副如今被寓意为代表了法兰西自由平等精神的名作,当年一经问世,便因其过于真实的表现手法而饱受争议,如今法国人对它的评价却不断提升,几乎将其推崇为大革命的象征。也难怪巴黎这个城市既孕育出法国大革命式的风暴,又成为巴黎公社这样的社会主义运动起源地。

 

    阿诚也对这副画作兴致缺缺,他倒是更为欣赏《但丁之舟》和《希奥岛的屠杀》。

 

    暗下蜷紧手指,明楼忽道,“时间已经不多了。”

 

    阿诚猛地回头,静静望着他。

 

    阔别了近十年的家国,如今终于要回去了。

 

 

 

    和阿诚不同,当年明镜强行送明楼出国,为的是拆散他和汪曼春。

 

    十六岁的汪曼春多情又单纯,在阿诚记忆里,其面对明楼时的少女怀春柔情百结之态,就是多年后他对于她仍旧鲜活的印象。虽渐渐了解到汪家同明家的血仇,在当时阿诚对她也无法真正地憎恶。

 

    若要公正来讲,那个时期的汪曼春,确实是天真无辜地被明镜一手葬送了爱情。明镜的脾气一直是这样,爱则极爱,恨也是极恨,表达方式都极为直接明了,不接受折中。

 

    明楼在小祠堂挨了明镜劈头盖脸一顿鞭子,他当时也还是只对长姐低头敬服,却抵死不认错——他坚持汪曼春是无辜的,爱情不当以原罪论处。

 

    就是到最后,也不是来自明镜的鞭子让他妥协,而是基于家国的拷问让他放弃。

 

 

    明镜当初确实下了死命,一顿暴揍让明楼三天没能下地。明台当时还不大懂事,只知追着明镜问为什么不让曼春姐到家里来,又为什么不让大哥出门了?明镜被他缠得烦了就打发他出去玩,自己狠心没去看明楼,又交待家里不准放明楼出去,更不准放汪曼春进来。

 

    家中一时陷入冷战,明镜和明台不来,阿诚在明楼房间端水送药守了三天,明楼不言不食半睁着眼整夜整夜不合目。明楼沉默着顽抗,阿诚也不去劝。两个人相对着熬了三天,明楼嘶哑着嗓子赶他回自己房间去,阿诚便只是摇头。

 

    两个人都熬得眼圈乌青,眼中布满血丝,脸色惨白,嘴唇也干裂失血,相互看彼此简直都是半个鬼模样。

 

    最后明楼先不忍心。他叫阿诚把碗端过来,两个人面对面围了书桌坐,你喝一口我就喝一口地讨价还价一番后,总算一起咽下了三天里的第一口粥。

 

    明楼说阿诚,以前总以为你听话,到这时才知道原来你小子最倔了。

 

    阿诚不理他,喝了几口粥,又拿起筷子敲碗沿,自顾自地唱:“谁使神州,百年陆沉,青毡未还……”

 

    莫唱当年长恨歌,人间亦自有银河。石壕村里夫妻别,泪比长生殿上多。

 

    整整三日相对,不离不弃,就是为了在这一刻问他一句:谁使神州,百年陆沉?

 

    明楼想过装聋作哑,到底无法装下去。不愧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,最清楚他的软肋在哪里。

 

 

    于是那年明楼向明镜妥协,独自去了法国。同年秋天,阿诚凭优异的成绩,去到巴黎大学深造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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