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间抽风客

跟基友一起养老算了

情钟(十)

虽然至今为止的发展一路都很逗比,这篇确实还是正剧向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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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露天席地,不是说话的场合。欧阳少恭说了一句“走”,俯身背起青年就往来时路大步而去,方兰生同黄天霸也赶紧跟上。

 

    路上方兰生还尝试着问:“剑仙大侠这是怎么了?”结果欧阳少恭漫不经心回道:“伤势未愈,强撑病体,结果自是五内如焚,气血两亏,灵力枯竭,修为散尽……”

 

    他说得随意,这严重后果却把方兰生吓得脸都青了,不敢再出声。

 

    待到回了翻云寨,已是五更天近平明了。欧阳少恭把青年安置好,三指搭着他手腕,半晌之后,收手道:“无妨,只是一时消耗大了气血不畅,精力不济便厥过去了,休息数日便好。”

 

    方兰生奇怪道:“少恭,你之前不是说……”

 

    欧阳少恭道:“我不说得严重些,你还要不知轻重问东问西,我们可真就得一晚上都耽误在那里,最后全进妖怪肚子里了。”

 

    他语气温和,然谁都听得出他话中责备之意。方兰生被他说得不好意思,灰溜溜把头一缩。欧阳少恭却还不放过他,严肃道:“小兰,你怎么上山来了,如沁呢?”

 

    方兰生又是一缩:“别提我姐了。少恭你是不知道,自从你走后,我姐脾气就越发不好了……”

 

    欧阳少恭道:“如今非常时期,外头这么危险,你还独自一人往外跑,你叫如沁怎么放心?”

 

    方兰生想起昨晚生死惊魂一线,至今心有余悸,吐吐舌头:“我之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……我姐又没告诉过我,你也没跟我说过。”

 

    黄天霸听到此处,不由得打断他两叙旧:“你们早就认识,这是怎么回事?”

 

    欧阳少恭对她歉意一笑:“之前不曾与寨主说,其实我家在琴川,同小兰他们,正是……”

 

    “青梅竹马总角之交!”欧阳少恭话音未落,方兰生已抢着回答:“少恭很小的时候就同我们认识了,他家就和我家挨着!我告诉你啊,少恭他最看重我和我姐了,尤其是我姐……”方兰生将“我姐”两个字咬了重音,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家有个姐姐。原来他看黄天霸正当年华,形貌也昳丽,生恐对方也对欧阳少恭有意,故而未雨绸缪,抢着要宣示自家二姐的地位。

 

    欧阳少恭叹道:“小兰,你听话,赶快回家去,告诉如沁,这段时间都少出门,如今外头实在有些不安全……”

 

    方兰生挠挠脸,好奇问道:“琴川最近到底怎么了啊?”

 

 

    琴川为何突然来了这么多牛鬼蛇神?

 

    这个问题问得好。

 

    黄天霸也问:“欧阳公子,你一个大夫,为何会随身带着硝石?”

 

    欧阳少恭便长出一口气:“说来惭愧……在下虽然是个大夫,却也亦然是七十二福地之青玉坛门下弟子。”

 

    他这话出来,方兰生一愣,墙角蹲着的阿三和阿四也是一呆,黄天霸却并未流露出太多意外。

 

    欧阳少恭苦笑道:“我自知,黄寨主是早对我的身份心生怀疑了,不然也不会拼着自己挨上一刀,也要从我这里撕一块衣角去——不瞒寨主说,我那袖口上绣着的刺青纹样,正是青玉坛门下的标志。”

 

    黄天霸被他说破心思,也没有半点局促不安。她坦然道:“你出现的时机着实太过巧合,我不得不疑你防你。我翻云寨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,也容不下有人暗中搞鬼——那青玉坛到底做了什么手脚?”

 

 

    方兰生听得奇怪:“青玉坛到底是什么来头啊?少恭你带着硝石,和青玉坛又有什么联系?”

 

    黄天霸瞥他一眼,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,解释道:“青玉坛以丹药炼制之术闻名,他身为青玉坛门下,想来也擅长炼丹,随身携带硝石自然并不为奇。”

 

    欧阳少恭又是一阵叹气:“若我猜得不错,琴川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,便是同青玉坛那新坛主雷严脱不了干系。”

 

 

    世人都道神仙好,竭尽心力求仙药。

 

    两百七十年前,青玉坛金丹极盛,是时,青玉坛掌门厉初篁不知如何求得异法,以人与畜生魂魄之力入药,欲求炼成长生不老之仙丹。真相大白于天下后,青玉坛为世人所不齿,日渐衰败,近二十年方有中兴之态。

 

    而近年来几位长老间权势之争暗涌,数月前武肃长老雷严带领半数以上弟子作乱,将掌门与不屈从于他的其他长老毒害,自立为新掌门。

 

    雷严此人,论才能远不如厉初篁,心机手段之凶狠却不在其之下。

 

    欧阳少恭道:“在下不才,身居青玉坛丹芷长老,专修炼药之术。雷严冀望制出各式修仙灵药,故而威逼利诱想要在下为其所用,在下无奈之下,只得寻找机会逃脱……”

 

    “观如今事态,琴川妖孽为患,多半是青玉坛所为。想是那雷严见在下逃出门派,料定在下无处可去,唯有回到琴川家乡避祸,故而以药物为引,将琴川附近的飞禽走兽都吸引过来,又用丹药将其异化为妖,一意相逼,迫在下现身……”

 

    “这么说来,那日我为蛇妖所惑,连累霄河为妖毒所伤,今晚他又因力战而竭,也皆是因此事而起?”

 

    欧阳少恭低首,半晌,轻轻点一点头:“是在下连累二位。”

 

    方兰生听得义愤填膺,握拳道:“少恭,不关你的事!那雷严如此可恶,若叫我碰上了,必不轻饶他!”

 

    黄天霸却只是皱眉沉思,良久不语。

 

 

    欧阳少恭这番说辞,听起来是滴水不漏。她自知挑不出什么问题来,也不愿贸然相疑平白冤枉了人家。

 

    既然以一山之主自居此地,就要护住此处一方太平。

 

    微一阖眼,复又睁开,黄大当家目露精光,斩钉截铁道:“欧阳先生,你处境堪怜,我黄天霸也是懂得道理的,自不为难你。先生不肯为虎作伥,如今落得有家不得回,我翻云寨上下都敬你,此地自然也保有你一席之地。然——”她话锋忽地一转,“我黄天霸为人,也有一条:人不犯我我不犯人,人若犯我十倍奉还。欧阳先生,如今你我是友非敌,一切好说。但若哪日叫我发现……”

 

    欧阳少恭再自然不过地接过她的话头:“若哪日叫你发现在下有意欺瞒,在下自当天地难容,世上再无立足之地。”

 

    方兰生大为不忿,从旁叫道:“少恭,你怎么发这么重的誓!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清楚吗?”

 

    黄天霸不理会呱呱乱叫的方兰生,只盯着他双眼,蓦地点一点头。

 

    欧阳少恭回以一笑,此事便暂时揭过。

 

 

 

    霄河醒来以后,闻听欧阳少恭和黄天霸向他解释此事的经过,青年也只是一垂眼,并无多少异色。

 

    他自醒来后,就一直握着他的剑,没有片刻松手。欧阳少恭对前来探望的方兰生解释,大约是因为前尘尽失,脑中空茫,难免心头不安。而这柄剑,是眼下唯一能代表他过去之物,唯有这般紧紧攥在手里,心里方才能得一点安宁。

 

    方兰生好奇道:“少恭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啊?你又没失忆过。”

 

    欧阳少恭看他一眼,似笑非笑一抹唇角,转身出去了。

 

 

    黄天霸同欧阳少恭都走了,房里就剩方兰生一个陪着霄河。方小公子实在按捺不住心中好奇,猴儿似的蹭到青年身边,屈身伏在他床前,歪过头来看他:“那个……霄河…大侠,我听说,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,师门也找不到了,你……你心里会不会害怕啊?”

 

    霄河微微侧目,看他一眼,没有吭声。方兰生又道:“大侠,昨晚你救了我,我还没跟你道谢呢。谢谢你啊,如果不是你,我早就被那个猫妖吃掉了。”

 

    青年还是那样静静地坐着。他微微偏转过脸来,是聆听的样子,却没有一句话。

 

    方兰生一向自来熟,对方不说话,他也一样可以自说自话说得来劲:“大侠,你师门肯定很厉害吧?可惜你现在一时回不去。正好我也不想回家,你要是住在这里觉得无聊,就教我一点仙术好不好?我保证我会用心学。大侠,你……”

 

    霄河望着他,方小公子今年十六岁,生得浓眉大眼,形容单纯,见之可喜。青年虽然前事尽忘,不知为何,见到他却莫名有股亲切感。他嘴唇动了动,终于开了口:“……不要叫我大侠。”

 

    方兰生问:“不叫大侠,那叫什么呀?”

 

    霄河张了张口,却没有出声,眼底似乎也有一片困惑的阴云。他垂落睫羽,眉心微微一蹙,脑中有片刻的光影闪回,可要想抓住,又捕风般尽成虚空。他眉宇间闪过挣扎的痕迹,却在一瞬间心念一动,蓦然道:“叫我……大哥吧。”

 

    方兰生听了,也有些欢喜:“大哥好,叫你大哥可比叫你大侠亲切多了。霄河大哥,你武艺那么好,教我一点吧?”

 

    霄河怔怔道:“可我如今……什么也不记得……”

 

    方兰生才不管,他一张手就抱住他胳膊,跟猴儿撼树一样,抓着他的手臂死命摇:“霄河大哥,就是因为你不记得了,才更要试试啊。你看你救我的时候,那些招式不是很自然就使出来了吗?你再试试,也许你多挥几次剑,多用几次那些法术,就会想起来了啊。”

 

    青年便低头去看手里的剑。

 

    他心中空落落的,宛若有一隅已被掏空,死命想要回忆起什么,也总觉仿佛身处绝崖无处着力。身周的一切皆是浮萍飞絮,唯有这柄剑,是同他的故往承接相连的。

 

    或许方兰生说的有道理。他师承何处,师从何人,从前身边都有什么人,这把剑应是同他一起见证了的……那么,那些前尘往事,从这样一柄剑里,是否也能够窥知呢?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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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赶至琴川,一口气也未及喘匀便又匆匆上了山。大门前,百里屠苏仰头望望头顶“翻云寨”三个大字,抽出焚寂,提剑在手,沉声问道:“就是这里?”

 

    尹千觞摸摸鼻子:“这附近也没别的地方可以藏人,应就是这里没错了吧。”他转眼一看,忽道,“屠苏兄弟,你这剑可不一般。”

 

    百里屠苏举剑的手微微一动,他问道:“你是想起了什么吗?”

 

    尹千觞却打个哈哈:“我早说了,晴雪妹子是个好妹子,可我当真不是她大哥。——不过屠苏兄弟,你这剑当真非比寻常。你看你这剑,原本杀气腾腾,凶煞非常,看得出是凝聚了天下冤灵的怨气而成。可如今来看,这把剑十分平静,怨煞之气却消退了许多,就像……有什么压制住了它,又或者说,是有什么分担了剑上原本的煞气一样。”

 

    百里屠苏眼瞳一缩,眸色一下都深沉下来。他回过身,定定望着尹千觞,眼中似有风暴将起未起:“你此话当真?”

 

    尹千觞被他肃穆的神情吓一跳,后退一步连连摆手:“屠苏兄弟你可别找我啊,我就随口说说,随口说说而已!我什么也不懂,你也别当真。”

 

    百里屠苏却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,像是要把他瞪出一个洞来。尹千觞抓耳挠腮,左顾右盼就是不敢与他对视:“我说屠苏兄弟啊,你同这把剑朝夕相处,这把剑的情形难道不是你自己最清楚?如果你自己都不确认的事,又何必追着我问呢?”

 

    他这样说,百里屠苏也无可辩驳。少年的眼眸深得像海,海中有飓风暴雨和惊天浪涛,却又是空荡荡的,背后掩盖的那些惊痛无奈和伤楚迷茫,一丝也不肯漏出来。

 

    百里屠苏要怎样说?他曾亲手持这把剑,失控如烈焰焚燃,再无情不过地将他此生最重要之人当胸一剑刺透,而事后竟然记不起当时情形半分。

 

    命数背后,自有一只翻云覆雨手。

 

    少年转身,玄色的衣角在半空划出一道弧度。而他抬腿,用力踹在门上,行云流水的一脚,登时重重将门踢开。

 

 

 

    响动传来那一刻,霄河正站在空旷前院中,手里握着他的剑,缓慢而沉稳地将那晚零光片羽间不经意施展出来的招式重新演练。而方兰生捡了个树枝,跟在他身边,也似模似样地随着他的动作旋身挥动手中枝条。

 

    大门轰然中开,风一下汹涌地灌进来,将青年的衣发吹得不住横飞。

 

    霄河皱眉,他正过身,抬起手臂,振剑平指,剑尖指向闯入的不速之客。

 

    第一眼所见,竟然是个身量修长的少年,身后还跟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。

 

    风大的缘故,少年的刘海被吹乱,微微掩住了眼睛,眉心一点嫣红却异常惹眼。仔细看去,少年的眉目五官,无一处不清秀。他一身玄衣长袍,又持了一柄赤红如血的剑,衣衫被风一吹,身后长长的辫子也跟着飞舞起来,剑气如虹人影如鸿,当真风姿焕发。

 

    方兰生被这过大的动静吓得一下蹦到霄河身后,身子缩在他后头,一手抓了他的衣襟,探出个脑袋来狐假虎威地吆喝:“来者何人?”

 

 

    那前来踹寨的少年一进门,却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,一时僵在那里,举着剑半天放不下来。他怔怔愣愣望了他们好久,望得他身后的男人都觉得不对了,上前小声来问,才见少年嘴唇颤抖几下,齿列上下一磕,气流终于冲破喉管,总算失声唤出梗在胸腔多时的两个字:“……师兄!”

 

 

    回应他的,是一阵死寂无言的沉默。半晌之后,青年冷如霜雪的声音响起,宛若抖落一地冰棱:“……出剑吧。”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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