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间抽风客

跟基友一起养老算了

始展眉(一)

 

 

 

 

敖丙对于自己的眉毛一直不甚满意。

 

他生了一对直眉。眉梢斜飞入鬓,眉尾细长,眉心拢着两个小勾勾,为夹犄之势,眉尖若蹙,天然成就个轻颦含愁的善感模样。

 

世有侠客行,谓曰: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。事了拂衣去,深藏功与名。

 

向往英雄的年纪,敖丙也有一个大侠梦。

 

少年无数次地想象过,英雄豪杰,就该配得一副铁面剑眉、目若朗星的好相貌,英姿飒爽,威信十足,方为昂藏好男儿。

 

浓眉大眼,天生一股正气,该是多么令人神往?只可惜自己,却生了个细眉,眉峰一点也不浓密,缺了几分男子气概。

 

苦恼的小敖丙跑去问师父,怎样才能做个大侠啊?

 

师父说,比…比武……

 

昨儿个才偷偷看了一章射X英雄传,小敖丙当下点点头,体恤师父说话辛苦,赶紧应承道:徒儿知道了。

 

原来就是比武招亲嘛。

 

努力半天,还是未能把“比武制胜”四个字完整吐出来的申公豹,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看着小徒儿离开了。

 

 

 

 

陈塘关李府上下至今都在为一件事发愁:

 

自家三少爷,打一出生,就迅速生长,眨眼间从个小小婴儿长成了半大娃娃。老爷夫人又惊又愁,生恐儿子长得过快,旁人视其为异类;如今少爷长到十五岁,还是个半大娃娃的模样,半点不见长了,又把老爷夫人愁得不行。

 

小少爷自己却好似对此全不在意。

 

李府三公子,大名哪吒,小名吒儿,有个声名在外的绰号混世魔王,天生就是个怼天怼地不输眼的浑不吝。

 

小少爷生具异相,没有同龄人可以相伴,于是性情也越发刁钻,又养出人憎狗厌的坏脾气。

 

哪吒三岁那年,李府突然天降瑞云,霞光四射,有仙人骑豚而来。仙人自谓乃是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,因前世有缘,今生特来再续师徒之谊,将李小公子收入门下,授之以昆仑仙术。

 

仙术修身,却养不了性,也改不了形。原本李靖夫妇还盼着儿子跟着仙长修行打坐,就算不能磨合脾气修培心性,能将身体恢复正常也好啊。然而这些年过去,除掉哪吒的破坏力与日俱增,其身量仍是半点未见变化。

 

一饮一啄,莫非前定。太乙真人说,哪吒身子长不大,不过只因机缘未到。待要继续追问,仙人便把手掌一合:此乃天机,待时而至。

 

一言以蔽之:不可说。

 

平生不修善果,只爱打人放火。

忽地顿开金枷,这里扯断玉锁。

 

——别误会,这里说的不是水浒鲁达,而是李府哪吒。只可怜李家老爸,为儿子操劳得早生华发。

 

老爷夫人再怎么忧心,哪吒的日子还是一样过。

 

一大早,李三少爷溜达出门,揪了东邻的鸡,谁叫它们一早打鸣扰人清梦;又赶了西舍的狗,谁叫这恶犬前日还把王家小妹给吓哭了;顺便倒拔路边垂杨柳一棵,谁叫这木头桩子碍着行人赶路了。

 

做完这一切,哪吒自我感觉很是良好,心中得意,双手插在裤边,闲适地迈着四方步,正准备前去天香楼叫上一屉小笼包犒劳犒劳自己,忽而余光一扫,瞥见旁人兜里探入的第三只手。

 

“小贼,住手!”他一声断喝,提起一口气便冲了过去。

 

俗话说得好,做贼心虚,那偷儿行藏被揭破,惊慌之下拔腿就跑。

 

哪里跑!李小爷眼中不容沙子,怎能准许这小贼就此逃掉,当下也运起身法追了上去。

 

哪吒修习仙术多年,拼起脚力来,寻常人根本不是对手。但这小偷胜在熟悉地形,泥鳅般灵活,七拐八绕,专往犄角旮旯里钻,哪吒一时也逮他不住。

 

火性上来,哪吒也发了牛脾气,死死咬着对方不放,一连穿过七街八道九弄十巷,终于把贼人逼入死角。眼看前方就是一个方台,台下人头济济,那贼实在无路可逃,慌不择路之下,冲着高台之上直窜而去。

 

但哪吒比他更快一步。

 

箭步如飞,纵身而起,李家小爷稳稳跳上台子,然后抬眼就看到了面旗子。

 

旗帜飘飘,迎风招展,上书四个大字。

 

 

 

 

本来比武招亲这回事吧,敖丙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。

 

他设下擂台,原也只为一圆英雄梦,从没想过要斗狠争胜。

 

但现下,面对眼前这人,即使涵养良好如他,也难免怒从心起。

 

一个瞧着只有七八岁左右的娃娃,大摇大摆跳上擂台来。敖丙起初以为他走错了,好心提醒他:“小孩,这里不是玩耍的地方。”

 

没想到那孩子看着年纪虽小,戾气却不小,当下便回眸瞪眼:“你叫谁小孩?”

 

他耐心解释道:“你走错地了,这里不是小孩……”

 

“小孩“二字话音刚落,对方眉目一厉,暴烈拳风便已虎虎而至,竟是不容他再把话说完的架势。

 

足尖一点,他疾步后退,衣带飞扬,像一只惊飞的鸟。红衣孩童沉身下肩,飒然蹬身跃起,追击而去,也似一只捕食的猫。

 

本来敖丙还顾忌着,对方只是个小孩,顽童顽劣,好好沟通也就是了,万万不可伤人。但那孩子半分不曾客气,蹂身而上,捣过一拳,力道未及用老,又是一拳朝他肋下攻去。

 

凌空变招,腾挪跃越,他方侧身一拧,避过这一击,转瞬但觉颈项生风,那孩子已变直为勾,拳头向着他下颌袭来。

 

哪来的混小子,下手这般狠戾!何况观其身手,亦然绝非普通孩童。敖丙心头一凛,见招拆招,也不敢再刻意留力。

 

锐风扑面,红衣小鬼来势奇快,招招紧逼。敖丙使了个黏字诀,反掌为切,横臂倒旋,四两拨千斤,将之带得翻了个身,轻易便教此间厄力尽数卸了去。

 

这一拨之下,敖丙已然试出,这小子力气虽大,一招一式却不成体系,东一榔头西一棒的,但凭一腔莽勇胡来。他正想着,要如何出言相劝,好叫对方知难而退,却不想,对方一击不中,竟不按常理出牌,张嘴就对着他摊平的手掌一口咬去。

 

这一式来得刁钻古怪,简直防不胜防。敖丙自小家教清明,从未见过如此无赖的招数,不及变招,右手五指已然被这小鬼头的齿关夹住。

 

指尖一痛,敖丙顿时慌了手脚。

 

“松口!快松口!”他也顾不得招式章法,振起左臂,就如拍打苍蝇一般,一掌挥了下去。双手交合,震得掌心都微微发麻,孩子却早已松了嘴,直叫他扑了个空。

 

小鬼头生着双狡黠的眼睛,一看这泼皮把戏有用,立刻找到了牵制他的法门,一时间无所不用其极。

 

“抓小偷!”

 

他突然神情严肃,举臂一指,指尖对着敖丙身后。

 

有小偷?深受武侠情结荼毒的敖丙下意识回头去看,却但觉腰间一凉,而后又是一松,两侧生风,衣料窸窣,腰带已然被人抽走。

 

“你!”血涌上脸,本能地抬手按住下裳,敖丙怒视面前的熊孩子,“还给我!”

 

哟,真生气了,脸颊粉嫩,两腮红得能滴出水来,简直就像个洗净了皮的水蜜桃。

 

真想咬上一口。瓜娃子舌头一吐,拿他的腰带当作丝练,迎风挥舞起来:“略略略,你自己过来拿啊~~”

 

“来拿啊~~”


……

 

这销魂的语调,是可忍,孰不可忍。

 

敖丙发誓,他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混帐小子。故而当对方再次故技重施,突然紧张地指着他身后大叫“小贼别走”时,他的内心毫无波动,甚至有点想笑——

 

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?

 

然则,即使被他一掌击到身前,这可恶小鬼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身后,甚至不退反进,双手张开,拼着自己挨上一记,也要将他拦腰一抱,揽着他就地滚倒——

 

寒光一闪,血花飞溅。

 

敖丙被人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,又被对方不甚结实的肩背整个扑在地上。他仰面躺着,勾着头,瞠张了双眼,瞪着对方背上还在冒血的新鲜伤口,一时说不出话。

 

原来,真的有小偷。

 

 

 

 

一个小小蟊贼,原也无意伤人,只是眼看哪吒跟敖丙交战正酣,想要趁机偷溜,却不想李三公子这双招子恁地毒辣,百忙之中竟还放他不过,一急之下这才亮了凶刃。

 

李小太爷自己被划了一道,性情自然更加暴戾,无论如何也誓要拿下这胆敢持刀行凶的歹人。

 

何况,这一次,他身边又多了一个同仇敌忾的敖丙。

 

三拳两脚,小贼就变成了一个亲娘也认不出来的猪头。

 

眼瞅着歹徒被围观群众扭送官府去了,小太爷松了口气,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。敖丙低着头,小心翼翼走到他身边单膝跪下,抬起手来:“你的伤,让我……”

 

他还是没能把话说完。

 

“刺拉”一声,哪吒抓着他探过来的手,攥住袖口用力一撕,扯下老大一块布料来。

 

他不但行动上擅自作主给敖丙断了袖,言语上也半点不知客气二字为何物:

 

“愣着干嘛?还不快来给小爷裹伤?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好吧,不打不相识,多少欢喜冤家,都是如此。

 

其实话说开来,一切都是误会。正当意气风发的年纪,两个少年,内心深处都潜藏着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梦。

 

“还没谢过救命之恩。”

 

“哎呀,小事小事,小爷替天行道惯了,不差你这一个。”

 

“可是,救命之恩……”

 

“别可是了,要真想报答,就让小爷尽个兴。”

 

 

怎么尽兴?

 

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,小鬼头把他向下一拉,拽着他一道坐在地上。

 

敖丙还没坐稳,就被人捏住足踝,抬起脚来。

 

他正惊异,足底又是一凉,哪吒已经顺手把他的靴子扯了下来。

 

混小子仰天大笑,笑得阳光灿烂、没心没肺:“我看戏剧里的恶霸都是这样做的,早就想尝试一下了。”

 

他站起身来,一边往回走,一路还回荡着他肆意无拘的笑声:“调戏良家妇女真好玩。”

 

那红衣小鬼走得人影不见了,敖丙还坐在原地,呆呆望着他离去的方向。他怔怔良久,这才反应过来,那孩子口中的“良家妇女”,似乎……

 

指的就是敖丙自己。

 

同时,这死小孩还顺走了他的腰带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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