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间抽风客

跟基友一起养老算了

寡情(二十五)

 

 

二十五

 

 

    屠苏记得,自己说过,他想去昆仑山,看一看陵越口中的天墉城。

 

    一行数日,这天进了城,陵越对他说,这是走到了琴川。

 

    进了城,细桥流水、茵柳嫣桃,烟气氤氲、弦索弹唱,无一不是熟悉到骨子里的气息。熟悉到足够令屠苏心绪悸动。

 

    陵越对屠苏解道:城中河道密布,自南向北,平行并列,犹似古琴七弦之格局,故称“琴川”。因水系便利,古为鱼米富庶之地,亦因笃行礼乐,也被称弦歌旧里。

 

    看得出,陵越亦对此地颇为感怀。屠苏心中方才升起好奇,嫌闷在包袱中太过无聊而化为人形跟随二人的史青便接口道:“这些别称已少有人用,如今此地多被称作虞城。”

 

    他这样简单一句插话,却半晌再无人答言。屠苏抬眼望去,只能看到陵越阖了眼眸,睫羽如剪,将情绪悉数遮去。

 

 

    真的是九百年过去了,流光半点不回头。

 

 

    望不到头的长街,两旁摆着摊贩。空中有水汽轻漾,脚下是微湿长苔的青石板。时辰尚早,街巷不算热闹,这些商贩却没有晚起的道理。

 

    屠苏看了一阵,蔬菜鱼禽小吃玩物都经眼前过,他也不上心,只做走马观花,却在看到一只玉铃以后再移不开眼。

 

    形似悬钟,质如琉璃,一触之下,温融润手,叫人握住了,便舍不得撒手——竟是那样熟稔到刻骨的气息。

 

    陵越看他半天不走,便来问他是不是喜欢。

 

    他道,喜欢就买下。

 

    放下玉铃,屠苏摇摇头。

 

    喜欢是那样奇妙的情感,悦之无因,珍而重之,犹如煨火枕匕,心怀虚花。若能买卖,却失掉了那份庄重感,反而不喜欢了。

 

 

    待日上中天,霄碧天低,街上行人渐多。忽地一串爆竹炸响,锣鼓随之齐鸣。屠苏仰头望去,但见街巷尽头,三层阁楼,青瓦绿壁,朱红阑干,满目苍翠彤红。

 

    有女依依凭栏,手捧一只堆绣绣球,临高而下。一楼早聚满了人,一个个皆抻了背,仰着头,眈眈目光盯住了女子手中的绣球。

 

    屠苏原本不知道这是做什么,史青告诉他,这叫做绣球招亲。

 

    待嫁女子选婿,登上绣楼,掷出绣球,中球者便为新郎。今日正是琴川崔家小姐将待出阁。史青说,可惜你年纪小了点,不然还有机会去争一争。

 

    屠苏看他一眼,没有接茬。单看样貌,分明史青比屠苏看着更年幼,此刻却来打趣他。

 

    遥遥望去,崔小姐倒是生的好身段,纤细袅娜,弱不胜衣,只那么娇怯地倚在栏边,已然惹人怜惜。女子低着头,鬓发垂落,眉目虽看不甚清,却自有一股清愁流泻,更添动人神韵。

 

    可以想见,崔家小姐是个美人。

 

    可这样选择夫婿,真是没道理。屠苏想,结亲成家,不是应该找自己心中喜欢的人吗?怎可这般随意?

 

    他还记得那个迷乱的夜,月影烛光轻摇,心思也随之迢递缥缈,给一切都镶染上暧昧。而那一晚,陵越曾对他许诺下的愿景,兀自又到眼前来。

 

    陵越说等他长大了,将会遇到喜欢的人。喜欢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?如何叫人只是想到这两个字,都感觉胸腔之中有什么跃跃欲升,轻快无限?

 

    似水下悄生泡沫,一经浮起,便将炸裂,偏生情绪又那样柔软。依稀便有个影子在心上飘,幢幢绰绰,絮絮温温,呼之欲出的轮廓,却总不敢深入。

 

    他还想起晴雪。晴雪离开这么久,屠苏想起她也还是会难过。史青呢?他说起谈家无忌,语气那样亲近,他们也曾那样无拘的亲密过,怎么现在史青要离开,也能走得那般干脆,毫不怀念?

 

    屠苏想得出神了,所以也就没注意到,阁楼上的姑娘仰起了脸,视线左右巡梭,最后定格在了他和陵越所在的方位,注视良久。

 

    眉目俊美,气质清华,原就惹人侧目。

 

 

    待听得风声擦响,人声哄叫,屠苏仓促间一抬眼,但见一抹五色绣影,裹挟了十丈软红柔情蜜意,流星般划出一道弧线,竟是不偏不倚冲着自己这个方向来的。

 

    他脑中嗡的一声,尚未反应过来,身形已动。

 

    至近至远的瞬息光阴,电光石火间屠苏却转着莫名的念头——他还记得自己初见陵越,便觉得他好看,好看得令人难忘,一至于刻骨如斯。陵越这样的人,世人不知他寿数,难怪,难怪……

 

    ——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,看中了,便将球直直砸过去,只为问上一句——你,愿不愿意?

 

 

    疾风嘶嘶,瞬息间衫袖袭起,劲力过处,将那只绣球击到半空,又更改了方向。短暂的沉默后,鼓声和人声重又如雷般响起,人头攒动,无数双手挥舞着,继续争抢那只彩绣绣球。

 

    原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。崔小姐难掩失望地垂睑,再抬眼时还是忍不住朝着那人的方向张望。

 

    而人潮涌动,姑娘心中想要看到的人,已被旁人拉着,匆忙消失在街头。

 

 

    出了琴川,城外便是荒林古道。午后日头尚浓烈,阳光穿透林叶,光影纵横。

 

    半空蓦然听得破空之声,屠苏仰首望去,碧落如洗,白羽当风。

 

    翔三爷不知从哪觅食回来了。

 

    屠苏举臂,向翔三爷挥了挥,海东青便绕在他头顶,一圈圈盘旋。

 

    陵越也抬起头,举目长空。

 

    翔三爷看他住步,又是一声鹰唳,羽翼一拍便俯落下来。天光如渗,天幕薄如蝉翼,清蓝边缘镶了一层浅金。

 

    乾坤朗朗,天风浩荡。

 

    屠苏望向陵越,但见他眉梢微动,唇角少见的翘起一丝笑意,挟着锐气,越发显得目若晨星。他平平举起臂来,指间结印,再那么一屈一弹,剑气催发之下,幻出千光万影。

 

    他以指驭剑,神光离合间,便似千万支剑震荡脱鞘,磅礴做龙吟之声,剑影破空,劲疾而去,气势纵横,大开大阖。

 

    剑气凌绝,翔三爷竟也不惧,当下便振起双翼,腾身而起,一飞冲天,逐剑光而去。

 

    极目尘寰,天远地阔。剑势连空,朔光凛然,翎姿苍羽,睥睨捭阖。

 

    足下万里江山便如画幕,眼前人分明羁身尘世,意气不减当年。

 

    眉清目秀的少年,便立在天光之下,望着他的海东青,又痴痴凝视着他的陵越,再难收回视线。

 

    当时正年少,未若江湖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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