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间抽风客

跟基友一起养老算了

百年(五)

虽然知道肯定会被编剧打脸,但还是忍不住要尝试脑补这段过往,因为实在是太喜欢剧中对于群戏的处理……

角色属于编剧,对角色的理解属于我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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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1935年在巴黎,阿诚第一次面临严峻考验。他亲眼目睹了同伴在自己身侧牺牲,首次看到明楼冷酷的另一面,并且当时还有王天风在场。

 

    满地是雪,满地是血。枪口就对在他的额角,明楼的声音狠戾中另有情绪,只是他来不及分辨。身后有脚步声不紧不慢踏雪而来,步步沉稳,踩人心跳的罅缝。其实那一刻,阿诚但觉太阳穴两侧青筋在突突地跳,血液流动加速导致耳畔听音都极不分明,偏偏日后回想起那个瞬间,却是那个不属于明楼的步伐最令他心悸。

 

    人逢危境大约头脑会更加清醒。阿诚知道,他们原本就是受命来杀“烟缸”的。那个时期,国内两党的斗争也走到生死存亡关头,这当口没道理不赶尽杀绝。就算阿诚的急智和口才能够撇开他同组织的真正关系,但他毕竟触及到了明楼和他同伴的真实身份。

 

    虽然那时候他还不清楚王天风是谁,也不了解王天风的手段。至少有一点很显然,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,为了这可能,蓝衣社成员就什么都可能干得出来。

 

    不出意外的话,他将会被灭口。

 

    那一刻世界如雪崩,似乎一片雪白什么都没有,又分明有无数光影在剧烈动荡,气势凛冽,呼啸着排山倒海而来。他眼前似乎都出现了幻景,一幕一幕跑马灯般闪得飞快。一时是温馨的家,一时是蒙难的国;一时是明镜明台的笑脸,一时是苏珊皱眉的俏颜;一时是留法的同学,一时是组织的同志……最后画面定格,他又恍惚发现自己只看得到一个人。

 

    心一时冷一时热。冰天雪地里他冻得发抖,背上却又全是汗。就似心里蓬勃着一团火,却被一盆冰水浇得只能看到滚滚浓黑的烟。

 

    那个人有两张面孔,一张自他十岁起便伴植在他的根骨里,另一张却满面厉色恍若修罗,陌生到不敢相认。

 

 

    也许是因为实在太冷,也许是当时确实以为自己死定了,之后的事情日后回忆起来,阿诚但觉当时自己的感官都变得有些迟钝。

 

    明楼和王天风简单说了几句话,随后他们招了车,押着阿诚,粗暴地把他塞进车厢。王天风坐在前头副驾驶座上,明楼挨着他一起坐在后面。前后车窗都被蒙得严实,王天风不开口讲话,明楼也始终厉着颜色保持沉默,关上车门后又取出眼罩蒙上阿诚双眼。阿诚看不见,但凭着身体随着车身颠簸的感觉判断行车方向,心里默默地记究竟拐了几个弯。

 

    左折右拐绕了七八圈路以后,终于在一栋公寓前停下来。两个人推着阿诚下车,进了公寓以后又把他锁进其中一个房间。

 

    被关在房里的时候,明楼和王天风也没分神盯着他,他们扣上房门就在隔壁谈话。阿诚想大概是因为这两个人都很自信,认定了他跑不掉。

 

    两个人也许就如何处置他的问题上出了分歧,这或许也很正常,但对话的声音渐渐演变成争吵,而且越来越大声,到最后甚至变成了两个人互相咒骂,这在当初实在超出阿诚的理解范畴。

 

    可能是因为个人经历的关系,阿诚以为同一组织的成员,应该是默契而团结的,思想高度统一,彼此互相信任。在这种紧张时刻竟能够争执到浑然忘我,明楼和王天风的关系实在可疑到奇葩。然想起同伴已惨死,阿诚脑中飞速分析了几种可能,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组织出了叛徒……潜意识里他极力想要否决这种可能,偏偏理智告诉他这时候绝不能心怀侥幸。

 

    相比之下,明楼和王天风这样的搭档关系也比他所面临的境遇强了不知道多少。

 

    那时候他的情绪应该是极其痛苦和悲妄的。但凡有一点生机,他都肯定会去争取。到如今他才感觉到那股痴想的意念之强烈——如果要死,至少也该死在战场或刑场,死在敌人正面的屠刀下;而不是悄无声息地被自己的同胞从背后杀死,这样的死法实在太屈辱,又可笑。

 

    尤其,是明楼来亲自动手。

 

    烟缸在他眼前被人击杀的冲击那样大,随后明楼真实身份的显露更令他于瞬息之间觉出了天崩地裂的震荡。

 

    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,可他同明楼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,到了这时阿诚发觉自己还是想不清楚。偏这一刻怒潮般涌动起来的情感又迫向他,以摧枯拉朽之势,势无可当,逼得他不能不去钻这个牛角尖。

 

    明明同样都是中国人。明明第一个告诉阿诚,你是一个中国人的,就是明楼……这个念头,甚至使阿诚觉得,即使他还活着,心也比死去更冷。

 

 

    在他沉浸于天人交战情感煎熬的思绪当中时,不知不觉忽略了,明楼和王天风闹出来的动静已经渐渐平息下去,这也意味着他们终于达成某种共识。一刻钟以后房门突然开了,明楼进来,拿着纸笔,啪地一声按到他面前。明楼也没多余的话,只说让他画出从香榭丽舍大街到这里的路线图。

 

    他面无表情,阿诚自他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,阿诚相信王天风也看不出明楼此刻究竟在想什么。但他的目光骗不了阿诚。那是明楼,自十岁起他最亲近最熟悉的大哥。

 

    就如此刻,他的一个眼神,就令阿诚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。

 

    明楼解开他的手铐,阿诚缩了缩身体,作出畏惧的样子。从明楼手中接过纸笔,指尖触到明楼的皮肤,被人体正常体温比对出落差,阿诚就像被烫到了一样,又哆嗦了一下。

 

    从头到尾,王天风就静静站在明楼身后,保持了一定距离,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俩。

 

 

    阿诚画好以后,明楼看也不看,直接丢给了王天风。

 

    王天风拈着那张画纸,纸张在他指尖哗啦哗啦地抖动。他反复比对了几遍,甚至以手指量划了一下路线图的长度比例,很久没说话。

 

    一阵针锋相对的沉默过去之后,明楼又说,你再画一幅刚刚开车司机的肖像画。

 

    半小时以后,阿诚画好了,明楼还是看也不看就递到王天风手里。

 

    这一回王天风看一眼画,又盯着阿诚看了半晌。他的目光阴鸷森冷,隐含剔人的寒光,别具一种刀锋的锐。阿诚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像只被剥了皮的青蛙,赤裸而且毫无尊严。

 

    这样无声胜有声的气场碰撞,叫阿诚觉察出一种无言的挫败。明楼那时自已是气质深沉如江海,而他的搭档,又是个看似不显却气息张扬到近乎于侵略性的男人。在这两个人面前,阿诚便觉得,自己确实还嫩着。

 

    而愈是这样面临挑战,他胸中愈是生出一段决不就此认输的韧气来。

 

 

    王天风最后冷冷地抛下一句评价:街头画家的水准罢了。

 

    他的语气似乎轻描淡写,却只一霎就让阿诚感到千钧在背。他在巴黎确实做过街头画家,以便收集和递送情报。——难道这件事情也被眼前这个阴沉的男人查知了?

 

    王天风又道:看你之前还怕得厉害,捏起笔来手倒是稳得很,真不容易。

 

    他当时流露出来的神情,似笑非笑,看着仿佛是露骨的欣赏,又像是略为惋惜的遗憾,更显见欲亮剑还先藏锋之迫势。

 

    拖长了语调,王天风悠悠道:画技虽算不得入流,心理素质却过硬,看来确实是个人才。

 

    阿诚说不出话。他知道示弱是为放松对手的警惕,王天风又怎么会不知道。

 

    却听明楼突然冷笑,强行插进了他们的对峙空间:某些人也不想想自己,大庭广众之下,吃个西餐还左右不分刀叉打架,简直丢人。

 

    这回轮到王天风嘿然。

 

    明楼又道:这一次是我赌赢了,你还有什么话讲?

 

    他一开口,王天风的视线便转向他。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地对视了半晌,阿诚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空气中的电火,简直要激出东西烧焦所特有的刺鼻味道。片刻之后王天风率先收回目光,他似乎承认自己输了赌局,却现出更为玩味的笑容。

 

    此前阿诚怎么也无法想象,王天风敛了他的刺人锋芒,继而显露出的竟是一种散漫到近乎于懒洋洋的韵容。他慢慢地说,我真是想不到,原来你这么看重家里人,哪怕,是一个下人。

 

    王天风的发音很是怪异,声调又抑扬顿挫,念到“下人”二字还刻意咬了重音。

 

    这句话是扎得又狠又准,阿诚还没回味出其中真意,明楼的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。他眼中迸现着幽火,嘴里却强硬:我敢把弱点送到你面前,自然以后也不会怕你下注,倒是你,愿赌就要服输。

 

    任谁都听得出这一句声明里的色厉内荏,于是王天风心满意足地怪笑一声:现在,我开始期待下一次的赌局了。

 

    明楼也回报以同样的狠笑:一定奉陪到底。

 

 

    他两一开口就似稚子掐架,阴阳怪气互不相让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,全然不顾风度。后来明诚才明白,这就是他二人蹩脚的相处方式,或许互相欣赏,甚至可以抵命信任,却绝不肯当面承认,也终归不会同路而归。

 

    他们又千真万确,都是铁骨铮铮的中国人。

 

 

    事情到此似乎是暂时揭过了。王天风没再为难阿诚,他甚至没有多作停留。

 

    临走前明楼附送了王天风一个小小的魔术。他突然伸手去拿王天风的手肘,王天风反应迅速,一翻腕手枪已经抵在明楼腰上。

 

    但枪一上手,王天风就觉出分量不对,弹匣不知何时已被明楼卸去。

 

    明楼笑看着他,王天风冷冷哼了一声。

 

    将他送到门口,明楼给他递上弹匣,连带着还大方馈赠一枝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玫瑰:“如果只关注眼前的危险,就看不到更长远的可能和希望。”

 

    王天风看他半刻,然后慢慢笑出来,笑纹刀斧雕凿一般深刻:“谢谢。第一次有人送我这么娇柔脆弱的东西,让我以为自己像个娘们。”他将玫瑰花一瓣一瓣地慢慢扯下来,撕碎了扔在脚下,风一吹片片飞红卷入雪地,鲜艳欲滴,似四溅而开的血点。

 

    这个疯子一样的男人走之前最后说,“你们明家真不简单。”

 

 

    王天风出了门走入夜色中,还未走远,身影在雪白地平线上渐渐变小。明楼敞着门望他的背影,似乎尚不解气,连背后莫论人非的家训都不顾及了,半是讽半是笑地说:“这个疯子……最初来到法国,不会吃西餐,交谊舞总是踩到人家,对所谓上流社会的风气习俗深恶痛绝。”

 

    阿诚想起最初的自己,大约和坐井观天的青蛙也差不了多少。如果不是遇到明楼,也许他现在就是第二个疯子。或许他还是会找到信仰,加入组织,却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。

 

    话锋一转,明楼淡淡道:“接下来,是该解决我们家里的事情了。”

 

    其实他不说阿诚也知道,这事没那么轻易善了,他亏欠明楼一个解释,一个交代。只是他没料到,到了这时,明楼还是要先申明这是“家事”,是私事,而不是公事。

 

    明楼对王天风承认他重视家里人,这个立场是出于真心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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