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间抽风客

跟基友一起养老算了

少年事(一)

剧中已经把我萌的模式都表现得淋漓尽致,只能扒着原著偷偷苏一下少年大哥和阿诚……

其实是无差,雷者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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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阿诚学会的第一个字,是个“中”字。

 

    笔画少,写起来很简单。明楼抬起右手,大拇指和食指弯屈起来捏住了笔杆,余下三指抵着笔身,手腕微沉,笔尖便擦着格纸,拖出墨色的字痕。只是每一笔都很慢,运笔虽流畅顺滑,却暗下藏着力道和尖锋。

 

 

    那时阿诚刚到明家,房间刚收拾出来,大少爷就对他说,明天一早到我书房来,我教你读书。他一怔,瞪大了眼睛去看明楼,一望到底的清澈眼眸里固然透着喜,更多的却还是压着惊。

 

    读书究竟是个什么概念,那时候的阿诚未必真正懂得。但至少有一点他确认,读书可以改变命运。

 

    十岁的孩子,曾被自称母亲的人折磨得怕了,伤了筋骨寒了心,茫然不知命运通向何处。稍晓人事之后更是暗恨自己卑微,明明遭受虐待,人前却还总有声音一再对他强调,养育之恩大如天。如今虽然摆脱养母,可当初桂姨也曾真心待他好过,明家同他非亲非故,说来不过寄人篱下,阿诚并不敢轻易相信自己当真摆脱了噩梦。

 

    他眼中暗含的那些乍然惊喜和畏缩恐惧,明楼看得清楚,却也没有说破的打算。总之他抛出了读书的诱饵,明楼很确定,阿诚抵抗不了这个诱惑。

 

    家教清明,世代相传,明楼从不怀疑,明家养出来的子弟,必是葳蕤生光玉树映阶前。只不过,若无兰草灵性,那也不必留在明家。

 

 

    阿诚记得,桂姨使唤他干活时,他曾颤巍巍地拽着水桶的木柄,一步一步丈量着向前捱,艰难地挪过小巷那些半开半敞着的门,偶尔会听到里头传出朗朗的读书声。

 

    就似现在,大少爷在读书:“泱泱哉!吾中华。最大洲中最大国,廿二行省为一家。物产腴沃甲大地,天府雄国言非夸……”抑扬顿挫的声调中,封锁着一股气。那股气里暗藏精神,可上可下,可收可放,既似胸中欣然顾盼自豪,又像痛楚郁结久置难平,被钳梏在胸腔里久了,都灼出几分炽热。

 

    阿诚没上过学,不识得字,更不懂得那些深奥的道理,只是朝不保夕的痛苦日子过久了,小小的孩子心尖上也硬是被逼得多生出一窍来。虽然不解其意,阿诚却听得出来,与其说大少爷在读书,不如说他在出气。

 

 

    明楼念完一段,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阿诚的视线。阿诚换了一身衣服,同龄人的衣裳裹在他身上显得有点晃荡荡的空。他缩在门口,却像是嵌在门框里一般不敢进来,下意识佝偻了背,想把自己蜷成一团的姿态。

 

    他已不用再挨饿受冻,也没谁支使着他去干活,却并不相信自己真的能成为自己的主人。

 

    明楼朝他挥手,招呼他进来,他才夹着腿,踩着小小的细步拖到明楼面前,手脚也不知怎么摆放才自然:“大少爷……”

 

    话一出口,便迎上明楼锐利的目光。

 

 

    明楼的视线太灼热,阿诚不知自己哪里说错,只得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。

 

    预想中的斥责并没有落下,明楼只是问他:“你想读书吗?”犹豫了一瞬,阿诚抬起头来,强迫自己看着大少爷的眼睛,鼓足了勇气:“想!”

 

    明楼说:“既然想,那我现在来教你念书,你想,你该怎么称呼我?”

 

    阿诚一呆。他没正式上过学堂,并不知道上学该有什么规矩,只是明楼定定看着他,他心中便有些慌乱。他怕自己一答错,读书的机会就没了。他怔怔望着明楼,藏在裤子口袋里的拳头攥住了布料,攥得死紧好似抓着一根救命稻草。读书的诱惑太大,这一刻他倒是忘了,原本他最初的打算是要离开明家,回孤儿院也好,总之不要寄人篱下受人恩惠。

 

    他看明楼,大少爷没有穿西装,灰色长衫系扣得整齐,颈上还撘了条长围巾,文质彬彬的儒雅气息扑面而来。回想起走过街头巷尾那些人家时偶见的情形,灵光一闪的瞬间,阿诚讷讷开口,轻声问:“先生?”

 

    这一声出来,明楼脸上这才现出点笑意。他收回视线,阿诚背上一松,感觉自己总算可以喘口气。只是改变一个称呼而已,却好像放下了什么负担。

 

 

    明楼叫他坐,阿诚就坐下。明楼叫他伸出右手来,他就伸手。明楼把笔夹进他手心,他就不知所措地抓住。明楼却敲敲他的手指,示意他放松了力道,纠正他错误的握笔姿势。

 

    “要读书,就先学认字。这写字和做人一样,姿势对了,才能写得好字。”明楼虚扶住他的手,掌心挨着手背,贴合处阿诚觉出那股温暖干燥,令人心安。

 

    明楼接着说:“反过来说,做人和写字也是一样的,先要摆正了姿势,才能做好一个人。”阿诚正觉得这道理跟绕口令似的让他有些晕,冷不防明楼又提问:“阿诚,你觉得,你是什么人?”

 

    他一问话阿诚就紧张。打小没人会过问他的想法,好不容易有个人用这样平和的语气同他对话,阿诚却不知道要把自己摆在什么姿态,也已经不懂得什么才是自己的想法。

 

    好在明楼并不着急要他回答。

 

    “记住了,”他握紧了阿诚的手,手腕微微使力,便带着笔尖移动,在纸上落下一个横平竖稳的大字。“我华夏民族,起于黄河,以其在四方之中,因称为中华。后疆土渐广,凡所统辖,皆称中华,亦称中国。”

 

    阿诚一震,转头去看明楼,明楼也正看着他,目光清正,眉宇间扬起昂然之气,几要逼人——

 

    “阿诚,你首先,是一个中国人。”

 

 

    一个大写的“中”,好写也难写。

 

    阿诚之前也偶有看过明楼的字,就算他还不懂得评鉴书法,也觉得那是一笔好字。好看在字迹工整,好看在结构平正,有力而且流畅。

 

    可是眼下他带着阿诚写出来的这个“中”字,就是以阿诚现在的眼光来看,也堪称败笔。横是平的,竖也稳了,却偏偏整个字的点画结构都让人看得不舒服,少了那份奔放自如一气呵成的潇洒。

 

    “一个‘中’字,看着好写,其实不然啊。”明楼松开他的手,敲敲桌面。阿诚知道,大少爷说话,总是惯于话里有话,于是更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。

 

    这一会,他倒是把先前的那些忌讳都忘之脑后了。

 

    “‘中’之一字,成败最在支撑起上下左右的中心一竖。”明楼挑了挑眉毛,站起身来,阿诚马上也跟着起身。他刚一起,明楼便一手抬起,突然按在他背上。“就像一个人,如果腰杆子挺不直,那无论怎么站,也是不好看的。”

 

    他的手一落到背上,阿诚立刻全身僵硬,骨骼牵动之下,几乎要听到自己脖颈都错出喀噔一声轻响。猝然受惊,他本能地想缩脖子,但听到明楼接下来的话,又下意识地挺腰,抻直了脊背。

 

    明楼说:“对,就是这样,站直了,你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中国人。”

 

    阿诚直着眼睛看他,他却转过身去,食指屈起,点了点刚刚落在纸上的字:“我只能教会你写字,但能不能把字写好,却只有看你自己了。”

 

 

    明楼的语气,并不多么强烈,阿诚却瞬间感到眼中涌起一股又湿又热的潮意,四处奔流,几要冲破束缚夺眶而出。他红着眼圈,怔怔仰头看着明楼,明楼也看了眼他,低下头若有所思。

 

    “你被桂姨虐待怕了,不信我和大姐,想要离开,这我能理解。”

 

    他这样说,阿诚又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。他瞪大眼,直觉里想要摇头否认,又自觉没脸否认,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后悔,一时间几种情绪交集,偏生无处可表,只得下意识咬住了嘴唇。

 

    明楼却无意安慰。他抬起脸来,眉头拢起来,似两把利剑:“不管将来是去是留,你既来到我明家,我就要教会一件事。”

 

    阿诚屏住呼吸,倔强地同他对视。他明白,明楼接下来的话,才是今天这趟书房之行的真正核心。

 

    “我明家的人,就是要走,也只有堂堂正正走出去,没有偷偷摸摸爬出门的道理。就算你不信我和大姐,你要走,起码也得先把自己当个顶天立地的人了,再正大光明地走。”明楼如是说,“明家人受了委屈痛苦,也绝不逆来顺受,更不畏惧妥协。我明家的人,绝不做人家的奴隶。”

 

    “奴隶”这个词敲打在心上,就是大字不识如阿诚,也瞬间感受到那种宛如被鞭子抽了一下的火辣辣的疼痛和耻辱。

 

    “我对桂姨说过,我要教养你成才。但你究竟成不成才,终究还是看你自己。你要是不能把自己当个正常的人,那就是我说大话了。”

 

 

    他神情严肃,目光倒并不严厉。短短一刻钟时间,阿诚被他强行塞了满脑子的新东西,一时间有些消化不良,倒也知道这种关键时刻,不容迟疑,必须马上表态:“我明白了,先生。”

 

    明楼脸色缓和下来。他自觉担得起阿诚这一声“先生”,点了点头:“今天先把这个‘中’字学会,练好。”

 

    阿诚的反应是瞬间将头抬得更高,脊背挺得更直了。

 

    明楼的目光巡梭在他身上,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点笑意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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