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间抽风客

跟基友一起养老算了

寡情(六)

 

 

 

 

    《孟子·滕文公下》:“《春秋》,天子之事也。是故孔子曰:‘知我者,其惟《春秋》乎!罪我者,其惟《春秋》乎!’”

 

 

    翔三爷一低头,尖喙落在纸上,虽然没有将那纸页扎破,也戳下一个小点。

 

    屠苏本也有些心不在焉,见翔三爷如此,索性放下了书卷。

 

    他不明白,习剑就习剑,为什么陵越还要他来读书。

 

 

    屠苏自小也聪颖,陵越头一天要他看的那些书,他总是第二天就能背诵。但即使将那些之乎者也的道理都背得滚瓜烂熟,心中不明其义,还是只觉枯燥无聊。

 

    比起日日读这些晦涩的道理,屠苏还是宁愿攥着他的小佩剑躲到桃林去练习。

 

    只是他又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。

 

    陵越爱剑,可陵越很少来指点他剑法。而陵越对于他的学业,却从未疏忽过。

 

    屠苏有时候会觉得奇怪,陵越看起来并不像是固守成规的酸腐儒生,但屠苏观见他,总是要把书与剑联系到一块。

 

    书中重仁义,剑道讲侠义。两者合在一起,便成仁侠之气。

 

    偶于闲暇时,屠苏会起一个念头。他想着,什么样的家世背景,才会养出陵越这样的人?陵越是否出身簪缨世家?陵越的童年,又会做些什么呢?

 

 

    他对于陵越,感觉着实是很复杂。

 

    毫无征兆,陵越闯入他的生活。他并不打扰屠苏的生活,但是他轻易就闯破了屠苏的心防。

 

    这个人照料他,但是却不亲近他。屠苏也曾故作老成地想过,在他全然不知晓陵越底细的情况下,就这么放纵自己去依赖他,实在是很不明智的行为。但他又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意。

 

    总有这样那样的片刻光景,屠苏以为陵越是可亲的。可每当他接近陵越一点,就总要被他浇一头冷水,又把那段距离拉开一点。

 

    陵越对他讲天墉城执剑长老和掌门的故事,陵越心目中早就定下了唯一的执剑长老的人选。即使世人看来,那只是一个未归人,陵越也只认同那一个人。

 

    这世上怎么会有陵越这么孤傲又固执的人?

 

    陵越心中所求,又究竟是什么呢?

 

    屠苏甚至想到,如果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打乱自己生活的节奏……可笑的是,这样毫无凭据的猜测,也不能让他真正从心底里对陵越多生出一分一毫的戒备之心来。

 

    孩子翻来覆去地想,想破脑子,想得烦躁,心里眼里,也还是只容得下一个陵越。而且屠苏更加沮丧地发现,不论他打定主意要怎么对待陵越,疏远他或者是亲近他,都不能改变陵越分毫。

 

    屠苏对陵越保持何种态度并不重要,因为自始至终,陵越都顽固得就像他手中的剑,不因为屠苏对他的示好而亲近,也不会因为屠苏对他的疏离而远避。

 

    等他意识到这一点,屠苏不得不承认——

 

    不管怎样去试图否决,其实在内心深处,他早已信任了陵越。

 

 

 

    于是陵越进门的时候,看到的就是一个握着书卷在发呆的屠苏,他手里的书甚至还拿倒了。

 

    被当场抓到在开小差的孩子一点也没觉得难为情,他随手将书一卷放到一边,仰起头来望着陵越:“陵越,你小时候都玩些什么啊?”

 

    正常来说,每个男人,即使再怎么坚毅,关乎于童年,最鲜明的记忆应该都是各种各样的新奇有趣的玩法。

 

    但陵越愣了一下,皱了皱眉,竟然又是认真思考了一霎的样子,然后摇了摇头。

 

    这下屠苏对于陵越的过去更加好奇了。天底下竟然有不会玩的人?随后他又好像意识到什么,猛地站起来:“陵越,我带你去玩。”

 

    不是开玩笑。屠苏郑重其事的语气,让人以为,屠苏把教会陵越去玩当做了一种神圣的使命。

 

    从陵越的神情来看,这也确实是一件令人颇为哭笑不得的事情。

 

    他大致搞明白了屠苏的意思,微垂眼帘,忽而叹口气,道:“还是我带你去玩吧。”

 

 

    屠苏很纳闷,陵越表示他自己小时候不会玩,可是他又分明知道很多种玩法。

 

    他会御剑。好似乘龙驭电,身处半空向下望去,足底阡陌田野纵横,似人为划好的棋盘,而溪流如带,房屋如盒,出出进进的人,都是虫蚁一般大小。而风声在耳边纵横,就好像心也飞起来了一样纵横快意。

 

    取陶泥和水,捏成各种胚形,再置于火烤烧硬,成品便可以长久保存。

 

    圻下树枝,陵越将那段木料修剪了一下,又削刻打磨一番,再拿给屠苏看的时候,虽然外形很粗糙,但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出,那是一艘小船的形状了。

 

    陵越也会下棋。若无对手,便布下珍珑局,于方寸之间,左手执黑子,右手捏白棋,自互为博弈,或攻敌,或攻我,无关胜负,但遣闲暇。

 

    ……

 

 

    一整天下来,屠苏玩累了,陵越便让他趴在自己膝盖上休憩。屠苏半眯着眼,一手支着颌,看着脑袋一晃一晃随时要点下去,还强撑着小声问了一句:“你知道这么多玩法,为什么骗我说你小时候不会玩?”

 

    陵越被他问得失笑,笑过之后,他淡淡道:“我自幼蒙师门恩情,原本是不该将时间浪费在玩耍上的。只是……我有个小师弟,这些都是陪着他做的。”

 

    屠苏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,虾米似的点头。他小声嘀咕:“你那个师弟遇到你,真幸福。”

 

    这一句说完,他再难抵挡睡意。入梦前,依稀听到陵越似乎轻声道了一句:“我只怕……他太寂寞了。”

 

    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句话的缘故,屠苏睡着以后,做了许多梦。而到他醒来,却又全然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,只模糊觉得,那是个充斥着形形色色的……寂寞的梦。

 

 

    后来过了很久,屠苏回想起这一天的事,回想起这一天的陵越,还有这一天的梦境,忽而意识到——真正让他觉得寂寞的,也许不是梦,而是陵越。

 

    陵越说过,天墉城立派宗旨在于修道。

 

    而所谓的求道,那就是一条沿途充满了诱惑彷徨而注定寂寞寥落的路,除却一人独自前行,没有他人可以相伴。

 

    胸怀五意空,世事漫随风。若不能耐得住寂寞,早已湮灭在求道的途中。

 

    不同于孤独,不同于寥落,生命中的大寂寞,原本就逃无可逃,避无可避。

 

    只怕这漫长时光以来,陵越守得道心已久,已经不以寂寞为寂寞了。

 

 

    心境寂灭,平静冲和,少而淡,则谓之曰,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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