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间抽风客

跟基友一起养老算了

情钟(十三)

十三

 

 

    原本一行人议定,要赶快将方兰生送回方家。

 

    山道难行,上山时方兰生就领教了,这会他倒不来纠缠陵越了,跳到欧阳少恭身边,一手挽住了他胳膊:“少恭,这路不好走,我扶你。”

 

    在方兰生心里,陵越是剑仙,剑仙那么厉害,当然不需要人搀扶。少恭就不一样了,少恭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,他方兰生得罩着少恭。方小公子虽然闹腾,心地倒是真正好。

 

    百里屠苏也挨到陵越身边。他不敢伸手去搀陵越,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表现出这份心思。师兄向来要强得很,就算失忆了也不会喜欢被人当弱者护在身后。所以百里屠苏只是低着头,留意着陵越的步伐,自己小心跟上他的脚步,长短间距都成一致。

 

    好在八载同门相伴,同进同出,百里屠苏要合上陵越的节奏,实在是简单得太过得心应手。

 

 

    没想下山途中,才行到半路,道旁已有人守候多时了。

 

    不待走近,望着围上前来的一众人,欧阳少恭从唇齿间迸出三个字,“青玉坛。”

 

    是不是因为门派名带个“青”字,门中弟子的服饰也就得要带点青色?清一色的白衣镶青衿,腰间青腰带,头上青护额,一眼望去再好认不过。

 

    方兰生一听竟然是青玉坛的人,顿时炸了毛:“少恭,别怕,我们保护你!”尹千觞更是身形一动,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欧阳少恭身前。

 

    大约是交道打得多了,为首的那一个,尹千觞也认得,小声唾道:“元勿,又是这只狗腿子!”

 

    说话间元勿已走到面前来,咧嘴一笑:“丹芷长老,又见面了。”

 

    欧阳少恭警戒地望着他,未曾开口。倒是尹千觞一声冷笑,方兰生也愤愤道:“有我在,你休想伤害少恭!”

 

 

    百里屠苏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是非,下意识悄悄又朝陵越身边靠得近了点,手按在焚寂剑柄上,像是在犹豫该不该插手。

 

    陵越早发现了他之前的小动作,此刻一低眼就望到他的佩剑,但见那看似普通的一把剑,剑气流转逸动,也不知此前直面撄过多少剑的锋芒。想起先前试过这少年的剑法,陵越下意识脱口叹道:“好剑。”

 

    百里屠苏一垂头,轻道:“全要感谢师兄授我剑法,传我剑术。”

 

    他又提起那段同门之谊,陵越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口。

 

    陵越当初究竟是如何教授百里屠苏剑法的?

 

 

    他记得此前方兰生死缠烂打,一定要自己教他几手,百里屠苏就在一旁默默看着。方兰生拈着根树枝站在院子中央,花里胡哨地挽个剑花,舞得虎虎生风,惊起树上蹲着的一双麻雀。方小公子回头看来时,笑得甚是得意:“大哥,你看我这样威不威风?”

 

    陵越还没开口,百里屠苏已评价道:“不伦不类。”

 

    方兰生大怒:“死木头脸,没问你!”

 

    百里屠苏静静道:“师兄说过,执剑是为保护重要之人,不是教你这样卖弄。你起了炫耀之意,已是失了剑道本心。”

 

 

    回想起这一节,陵越轻声问:“你说我是你师兄,那你师兄,究竟是个怎样的人?”

 

    风晴雪也问过这样的问题,可是百里屠苏苦恨自己嘴笨,舌头上开不出莲花,除掉那一个答案,百里屠苏真的答不出别的话。少年低眼沉眉,缄默半晌,最后也只能挤出一句:“……师兄,是世上最好的人。”

 

    陵越敛眸,无言失笑。

 

    被这么当面直白地称赞,多少还是会有点不好意思。

 

    可百里屠苏这样的人,最大的缺点大约就是为人太过认真而不会说话,最大的优点大约也是在于处事太过认真而不会说假话。任谁都看得出来,一个“最好”,是这少年绞尽脑汁所能形容出来的最贴切的词了。有此一句,已胜过他人舌灿莲花。

 

    听欧阳少恭说,他曾坠落悬崖。你可知身落断崖那一刻,是何感受?如悬半空,上不着天,下不着地,伸手无门路,脚下无实地,全然失去凭依。

 

    陵越前事尽忘,不知今夕何夕,也不知昔日自己究竟如何。夜半梦醒茫然仓皇时,也曾疑惑过,我从何处来?我之故往,又在于何处?

 

    任谁看过自己胸口那道剑伤,都不会怀疑,这条命,曾与人相搏,也曾生死一线。

 

    那么陵越究竟是何等样人?可得争强好胜?可曾枉伤人命?可有欺心诡谋?可否俯仰无愧?除却一柄霄河,无人知他来历,心中难免忧惧惆怅。

 

    如今,却有人,分明不善言辞,却字字句句都那样肯定地告诉他:陵越是百里屠苏生命中所遇到的,最好的人。

 

 

    陵越垂着眼睫,微微一笑:“希望你师兄,能一直如你希望的那样好。”

 

    百里屠苏听他这样说,不知为何心头忽地生起一点恼怒。他冷硬地说:“师兄就是师兄,师兄就是最好的。”

 

    少年的神情,带着不自知的固执,那样倔强地看过来,直直地对着他的脸,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刻到心里去。陵越却还没听出他话中的恼怒之意,叹道:“那只是你以为。”

 

    百里屠苏毫不让步,决绝道:“我以为的,就是最好的。”好像还怕陵越不能懂,他又补充一句,“就算我是错的,师兄也是好的。”

 

    这话说得毫无道理,却因为说出这话的人语气铿然,掷地有声,便是无理也给他带出十分底气来。

 

    屠苏在陵越面前一向乖巧懂事,如今却突然语气强硬起来,神情带着少年所独有的坚持,竟还显露出几分孩子气的天真。

 

    从前,百里屠苏也是这样同陵越说话的吗?陵越有些遗憾自己如今全然不记得了。

 

    唇角微微一抿,陵越轻轻低下头去。他头一次遇到这样和他说话的人,但百里屠苏的顽固并不令他感到头疼。这少年这样维护他心目中的师兄,虽然陵越还不敢确信自己就是他想要的那个师兄,也会因为少年的坚决态度而觉出一阵暖心。

 

 

    他们二人因事不关己,一时动容,倒也没留神欧阳少恭那边,同青玉坛来人一言不合,竟然动起手来了。待到他俩听到金铁交击的声音而回神,尹千觞已经将元勿撂倒在地。他一脚踩住元勿,横剑架在他颈上:“给我从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!”

 

    其实欧阳少恭这边,方兰生不懂武功,欧阳少恭也不擅拳脚功夫,只一个尹千觞,双拳也难敌四手。但元勿带来的人一看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喽啰,本就没有几个武艺拿的出手的,如今一见元勿被人制住,更加不敢上前。

 

    被尹千觞的剑指着,元勿倒也不慌张,他恨恨冷笑道:“坛主自然知道,只凭元勿是请不动丹芷长老的。只不知道再加上方二小姐和寂桐,分量够不够?”

 

    这话一出,欧阳少恭和方兰生齐齐变色。方兰生更是直接骂出来:“牵连无辜,为难女人,卑鄙下流厚颜无耻,青玉坛统统都是一些不要脸的窝囊废吗!”

 

    元勿狠笑:“识时务者为俊杰,手段有什么要紧?”

 

    欧阳少恭沉声道:“千觞,放了他吧。”尹千觞也知道元勿不过一个小角色,少恭一说他便干脆地收了剑,“少恭,你说该怎么办?”

 

    欧阳少恭向元勿道:“回去告诉雷严,改日在下自当登门,他最好还是不要为难两个不相干的弱女子。”

 

    方兰生“啊”的叫了一声,却也知道眼下暂没有更好的办法,一时没有说话。元勿也心知今日要硬来,在此处不能讨得好出去,反正有人质在手,倒也不怕欧阳少恭不来,挥挥手带着手下人趾高气扬就要走。

 

    他刚一转身,尹千觞一脚踢出,迅疾如风,直接将他踢了个趴地不起。

 

    方兰生放声大笑,“干得好,就该踹他个狗吃屎!”

 

    “你!”元勿起身就要发作,眼角余光瞄到尹千觞按在剑上的手,到底还是按捺下来,“丹芷长老,可不要忘了你们的人在坛主手上。”撂下这句狠话就此离开。

 

    方兰生对着他的背影张牙舞爪地挥着拳头,看情形还恨不得扑上去再咬元勿两口出气。欧阳少恭一把按住他肩,把他拉回来。

 

 

    陵越看着方兰生,嘴唇动了动,下意识想说什么,却终究只是皱了皱眉,没有发出声音。

 

    百里屠苏一直在看陵越,眼见他如此神色,心里忽然想起从前。以往,自己每每要冲动行事,总是师兄一手按住他的肩,温声劝慰:“小心为上,莫增事端。”

 

    这回,终是换了百里屠苏一手握住了陵越的手,小声安慰他道:“师兄,你要去做什么,我总是陪着你的。”

 

    是,百里屠苏只是单纯了一些,可从来不傻。他怎么会看不出来,经过这一段时期的险些错失,前事尽忘的陵越总是不自觉关心着方兰生的事实?

 

    虽然不完全了解前因后果,但既然遇上了,青玉坛之事,他和陵越肯定都不会置身事外。

 

    掌心蓦地相贴,陵越回过脸来望他,少年脸上尽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决意。他静静看着百里屠苏,心头不知怎地,冒出来的都是不相干的念头:他的手,很热。他的眼神,也很热。

 

    甚至陵越觉得,这少年的心,此刻也很热。

 

    大约是分了心神,陵越也就忘了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出来,这么任由对方一路牵着他下了山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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